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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恪斜眼看著伏案睡覺的元愉,難怪堂上的崔侍中越解說經書,越是中氣不足,誰天天望著堂下兩個整天昏昏大睡的學生,也得忍不住泄氣。

奇怪的是,元愉的策論怎麽會越寫越好?有直追自己之勢?

元恪外表穩重沉實,內心卻其實很是自負。

太子粗魯無文、深失帝心,四皇弟元懌等幾個弟弟年幼,三皇弟元愉又向來熱衷於風花雪月、無意政事,將來這代皇子成長,朝廷倚重的只能是自己,所以元恪越是表面謙和,內心越是有種睥睨群雄的豪邁。

但他不得不承認,僅從文章見識來說,元愉這兩個月是成長得太快了。

幾篇《春秋》講完,肥胖的崔侍中擦著腦門上的汗告退。

元懌伸手將三皇子元愉推醒,笑道:“三皇兄,你如今和太子哥哥也一樣了,天天都睡不醒,明天你們倆可以把案幾都推到後面去,並排打呼嚕,給父皇看到,那才叫一個好看。”

元愉擦掉口角的一絲流涎,笑道:“誰讓父皇整天把我們拘在摛章苑不給出門,我來洛陽城,又不是為了天天讀這些聖賢書的,是為了領略中原的煙水氣和衣冠文章。聽說洛陽的書坊、茶樓、畫坊都不比建康城差,可這來了洛陽快小半年時間,我還沒機會上街呢。”

元懌笑道:“難怪你天天晝寢,想是夜裏去逛胭粉巷了?”

元愉嚇了一跳,忙伸手要捂元懌的嘴,道:“胡說,這玩笑也是能隨便開的?要是讓父皇聽見了,還不把我打死。我這每天背書寫文章還來不及呢。”

自打幾位皇子都來了洛陽,元宏均寄望深重,一個個列了長書單,要師傅盯著他們講解背誦,每日著文做功課。

幾個小的已是苦不堪言,連太子也不準回宮,每天天不亮由高道悅押到摛章苑讀書,半夜才準其進東宮,害得本來肥胖高壯的元恂瘦了整整一圈。

元懌微微一笑,也不再分辯。

元恪在他們兩人前面走出講經堂大門,卻見前面的竹林轉角有個身穿青衣軟甲的小侍衛,身段瘦小,深帽遮頭,垂頭在等候皇子們下課。

元恪看見他的軟甲邊緣是鑲的綠邊,知道這是元愉手下,心想元愉是有多不講究排場,手下選用的貼身侍衛竟是這等瘦小單薄的身材,看起來毫無威儀。

元愉與元懌說笑著走近那小侍衛身邊,二人分開,向各自的院子裏走去,元懌耳中聽得那小侍衛低聲問道:“三皇子,今兒是什麽題目?”

元愉一拍大腿,失驚笑道:“我睡糊塗了,竟然把這事給忘記了。”

他連忙喊住已經走遠的元懌,笑道:“四弟,今天的策論是什麽題目來著?”

元懌有些奇怪,站在自己的院門口大聲道:“今天還是父皇親自擬的題目,要我們重寫賈誼的《過秦論》。”

那小侍衛垂著頭聽了,輕聲對元愉道:“下午還是老地方交文章,三王爺,閱翠書閣的鑰匙別忘了給我。”

元恪早已走遠,並沒看到這一切,細心的四皇子元懌卻察覺這小侍衛有些神秘,盯著他轉身離開時,見小侍衛步履飛快,腳力頗為來得,不由得好奇地跟了過去。

閱翠書閣與講經堂隔著一道鵝卵石鋪的水池,中午時分,書閣裏面空無一人,只有數萬卷書整齊排布,一排排,一列列,井然有序,有若書匣與書卷砌就的城池。

元懌悄悄地打開門,穿過幾架書,便見到那小侍衛正埋頭在一處案幾上提筆寫著文章,他躡手躡腳走到小侍衛身後,俯身一看,卻見小侍衛正仿著元愉的字跡,一筆一劃認真地著著文章。

“凡屬末世,必尚浮華。而今士族嘯聚兼並,交為婚姻,盤根錯節,不可輕撼;宗主淩虐州縣,私刑捶楚,起居僭越,勝於王侯。朝廷諸王,萬金一飯,猶嫌輕易;草野小民,饑寒啼號,苦不可言。王道不立,概百年矣……”

元懌看著他的文字,情不自禁地念誦出聲:“凡屬末世,必尚浮華……王道不立,概百年矣,寫得真好!”

那小侍衛被身後的聲音嚇了一跳,扭過臉來,直愣愣望著元懌。元懌認了出來,這孩子竟是他們去年秋天在平城報恩寺裏見到的武始侯家的小姐胡容箏。

“你怎麽在這裏?”兩人異口同聲地同時發問,卻都不禁失笑。

元懌指著胡容箏寫的文章笑道:“我說呢,三皇兄天天睡覺,文章倒寫得一天比一天好,原來是找了個代筆的槍手,胡小姐,你是什麽時候來的洛陽?”

胡容箏見他已經發現了,索性扯掉頭上的帽子,笑道:“我兩個月前,跟姑母來了洛陽,姑母去了瑤光寺,我本來在宮外跟著姑母的舊識家中寄住,可聽說皇上設了閱翠書閣,裏面藏書萬卷,還有不少孤本,就悄悄潛進來讀書,不小心被三皇子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