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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容聽完長秋卿劉騰帶來的皇後口諭,望著面前身穿緇衣的玄靜,發了一會怔。

什麽時候起,這位涼州來的掛單尼姑,竟得到了皇後的賞識?還特地被安排在自己的宮室裏居住。

本朝崇佛,皇宮內院雖說也常有僧尼出入,但得皇後口諭在宮禁內常住的可不多,皇後的口諭裏還說,玄靜的成實宗禪義已可和一代宗師大嵩和尚比肩,宮中嬪妃們須每十日請玄靜講經一次,以明悟皇上正在修習的“成實宗”佛法。

這個玄靜法師著實有些詭異之處,不僅能讓高秀為之著迷,還能讓馮皇後為她下懿旨,她到底是什麽來歷?

雖然在心中有些疑惑,高貴人還是命高真在綠儀殿的後院裏收拾出一間安靜的房子給玄靜居住,中午時,馮皇後特地打發人送來了素齋,豆腐、口蘑、菜心木耳、涼菜,還有幾樣精美點心,樣樣都透著一種特別的提醒,告訴高貴人,後院裏住的是個連皇後也要高看一眼的神秘女人。

高貴人琢磨了一會,把平城舊日的勛貴宗室家中差不多年齡的小姐全都翻出來對一遍,卻想不出所以然來。

夜色漸深,高真帶了幾個侍女,從廚房裏帶來特地燉好的銀耳湯和雞茸面,安排在案幾上。

“娘娘,皇子們的晚課越上越遲,回來就寢也一天比一天晚,這已經快淩晨了還沒回宮,娘娘每天都坐在殿裏幹等著他們下課才休息,睡不了兩個時辰又要起來命人準備早膳,天天這麽下來,身子哪裏還受得了?”高真貼心地勸慰著。

“我不累,恪兒還好,懷兒年紀小,一來了洛陽,功課突然變得這麽重,又是背書,又是寫字臨帖子,就怕他吃不消。對了,傍晚弄的那一壇奶酪,你派人送一半給羅夫人,這兩天她病著,想是沒工夫照料四皇子的夜宵。”聽到殿外一陣剛勁的腳步聲,剛才還伏案打瞌睡的高貴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嘴角也掛上了一抹掩飾不住的微笑。

來洛陽之後,二皇子元恪越來越顯得出眾,也越來越得父皇賞識。朝政之事,元宏常召元恪與太子元恂二人同去旁聽奏對,看在高貴人眼中,自是越發心喜。

果然是母以子貴,兒子成器,受皇上擡舉,在宮中高貴人的地位也越發顯得不同,從皇後到下面的宮婢內侍,個個都對高貴人另眼相看、恭敬萬分。

本朝最重王弟,而元恪不但受當今皇上倚重,與太子也兄友弟恭,眼看著就是將來的任城王元澄、鹹陽王元禧這種權傾天下、佐君臨朝的重臣、宗主,勢焰熏天,元恪之母、將來的高太妃自是也會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不枉她謙和忍耐,在宮中苦熬多年,終於有了如今的出頭之日。比起被逼自盡的林皇後、逐出宮病重身亡的馮左昭儀,高照容覺得上天實在是太眷顧自己了。

身為太子之母又如何?死後被追封貞皇後又如何?可憐的林皇後怎比得上她可以天天照料撫養自己的孩兒,可以目睹自己的孩子從一個白胖的嬰孩開始牙牙學語、長大成人,成為今天這樣玉樹臨風、精通經史、英氣迫人的少年,可以期盼這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的少年將來出將入相、為國棟梁、名垂青史?

受盡帝寵又如何?每歲生祭都有千寺鐘鳴又如何?苦命的馮潤怎比得上她母憑子貴、深得皇上信任敬重?夫君的尊重、皇後的禮讓、兩個兒子的恭孝,這是高照容活在世上最大的風光和意義,而這些尊榮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不像馮潤,僅憑著一副美貌,驀然得來深隆君恩,受盡後妃們的艷羨嫉恨,又轉眼就失去了一切,甚至還丟了性命。

皇上他心裏願意放著誰就放著誰,只要能看到這兩個皇子好好長成,已足以讓她感恩上蒼和聖眷,再無奢望。

腳步聲極重,綠儀殿來了不少人,出乎高貴人的意料,這麽晚的時刻,皇上竟還親臨了綠儀殿。

她連忙給皇上見禮,元宏微笑著挽起了高貴人,道:“今天晚上朕批折子時,看了恪兒新寫的策論,實在是寫得好,明天要出城辦事,沒時間評點恪兒文章,所以特地趁皇子們下晚課時趕過來,來,恪兒,懷兒,讓父皇看看,這兩個月辛苦讀書,是不是累得清減了?”

高貴人心中得意,告謝道:“皇上實是太寵著恪兒了,就算是要講文章,宣恪兒到清徽堂去講也就是了,何必勞聖駕坐車過來?”

元宏輕咳兩聲,笑道:“朕本來十分擔心太子,這兩個月來,得恪兒他們陪伴,太子讀書讀經,也讀進去不少,行為也不再那麽悖逆。朕看啊,朕的兒子們中,就數恪兒最穩重最有見識,也最體貼朕的心意,將來朕的江山,少不得要讓恪兒幫忙給看著。”

這簡直是以顧命大臣托付了,高貴人又是驚喜又是感動,忙親自端上雞茸面到元宏的案前,道:“皇上,這是臣妾為兩位皇子準備的夜宵,皇上也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