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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清瘦的元宏擺了擺手,道,“朕吃不下,拿杯茶來。”

“是。”高貴人轉身正要吩咐高春送茶,卻不見她人影。

玄靜從門外走來,見高貴人神情,忙從一旁的案幾上沏了杯蒙頂小方,用秘瓷茶盅傾好,雙手端了過來。

元宏望見玄靜,見這尼姑相貌醜陋、身材臃腫,但仍是客氣地道:“高貴人,這是什麽人?”

高貴人道:“哦,這是涼州來的玄靜法師,皇後吩咐宮中以後十日一聽經,由玄靜法師為姐妹們講解成實宗禪法。”

“哦?”竟是個成實宗的得道高僧,元宏雙眉一揚,登時對玄靜另眼相看,“法師今後有暇,還請為朕也講講經義,朕跟著北邙山的大嵩和尚,已修習成實宗兩年,卻仍不得法門而入。”

玄靜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八年了,她終於重新走近了他的身邊,和八年前相比,他顯得那樣蒼老疲憊,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少年英姿。

八年來,她也曾見到過他數次。

一次是在報恩寺聽經,一群大臣與侍衛簇擁著元宏,匆匆來去;一次是帶數百輕騎出城打獵,馬蹄踏起的輕塵和獵犬群吠的喧鬧跟隨著元宏;還有一次是在太師府角落的梅園,他穿著朝服,怔怔地望著園中那棵虬枝盤曲的古梅,那棵樹是他用重金為她從建康城買來的,種在太師府後園,每年花開時,她都會親自掃雪烹茶招待他,梅樹下刻著一塊詩碑,也是元宏的親筆:

問梅林,

梅林幾經冬?

茗煙依稀見,

舊影何處逢?

可那幾次見到的元宏,他都沒有今天這般黧黑清瘦憔悴的老態,這樣的元宏,與她心中的元宏並不是一個人,讓玄靜著實感到了幾分陌生。

“陛下過謙了。”玄靜的手在微微顫抖,半盅茶水都被傾她的衣袖上。

高貴人驚訝地發現,玄靜寬大的衣袖突然滑落,露出上臂裏紋刺著的彩色圖案,圖上是一朵半開的蓮花,嬌羞地綻放著,花莖很長,荷葉繞過她的臂肘向上延伸著,紋刺精美,看得出只是巨幅紋身的一角。

這紋身的蓮花讓高貴人覺得有幾分眼熟,她皺眉苦想著,自己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過這個紋身的呢?

而元宏卻沒有看見這一切,他下意識地從托盤上端起茶盅,一飲而盡,扭頭興致勃勃地向元恪說道:“恪兒,這篇八王之亂禍由的策論,數你寫的最合朕意。愉兒雖然也寫出了晉武帝立嗣之失,卻沒有鞭辟入裏、見微知著地分析出士族、宗室、外戚這三者之間的制衡關系,你的策論啊,不但立論深刻,而且平實有見解,不愧是幾位大儒交口誇贊的好文章!”

玄靜訕訕地收回了手,她剛剛才房中攬鏡自照,連自己也認不出那個鏡中的自己了,又怎能責怪元宏?

從前的入骨嬌媚、清新明快、艷麗多姿,全都被沉疴和苦難沖刷得一絲不見,她又怎能指望元宏能真的認出面前的醜女人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馮妙蓮?

難怪馮清會這麽放心這麽大度地把自己收留宮中。

哪怕我近在咫尺地站在你面前,你也對自己曾經心愛的女人視而不見,或許,馮清早已預料了這樣悲涼可笑的場景,才允了自己,讓自己目睹這一切,經歷這一場景,好打消自己人生最後的掙紮和期盼。

玄靜有些痛心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