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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重復了當年皇上南伐的老路,六宮一路南下,幾乎全是連綿秋雨的日子,幾百輛車駕的輪印,將長長的驛道碾成了溝渠。

滿宮老弱婦孺,長途跋涉千裏,雖有太子元恂和高道悅領了三千鐵騎護衛,但仍然在路上路艱難行走了半個多月。

眼看洛陽在望,皇上遣來戍守京城的鹹陽王元禧和宮中的長秋卿劉騰前來迎接平城六宮的妻兒。

二王爺鹹陽王元禧是皇上的大弟弟,現任侍中、中都大官,因是皇上最倚重的兄弟,又是宗族領袖,在朝中的分量舉足輕重,他為人頗為傲慢,但看在太後的面子上,對馮清還算恭敬客氣。

元禧當眾稟報說,皇上已在新建的永樂宮西林園裏設晚筵,準備為後宮的嬪妃和皇子們洗塵。

劉騰從前只是宮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黃門,說話辦事很會看人眼色,從不輕易得罪人,馮清對他印象不深,當年劉騰跟著皇上去洛陽時還只是中黃門,但僅兩年時間,竟一舉提拔成了洛陽魏宮專門負責皇後事務的大長秋卿,可見辦事得力、頗受皇上信任。

劉騰待元禧稟報完,才笑容滿面地迎上來道:“娘娘一路辛苦了,娘娘,如今離洛陽城只有三裏路,時已晌午,不如大隊人馬就在這旁邊的清緣寺裏休憩一下,各位娘娘換好衣裳、化好了妝,再去見皇上不遲。奴才已經命人準備好了熱騰騰的飲食,送在寺裏,讓各位娘娘去去路上的寒濕氣。”

連日趕路,還要為六宮婦孺操心,馮清身心俱疲,她也不願讓兩年未見的皇上一見面就看到她的憔悴模樣,便隔著鳳輿的車簾道:“有勞二王爺、劉公公前來護駕,多虧你們想得周到,就依劉公公意思,六宮下車休憩整妝,再入洛陽城與皇上相聚。”

千裏投夫,這種民間故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可是幸好皇上還能想著她這個皇後,想著她執掌六宮的辛苦,願將她接回自己的身邊。

元禧、元雍他們六王弟們的正妃,這次全被留在了平城,還在青春芳華,便無緣無故成為了棄婦。

這些正妃都是出自鮮卑世家的小姐,皇上命令六王弟和宗室近支諸王在洛陽城另娶中原五姓七望的名門漢女為正妃,降原來的鮮卑正妃為側室。

一來那些鮮卑王妃心高氣傲,絕不可能甘為人妾,更不甘心丈夫就這麽奉旨“寵妾滅妻”,寧可獨居平城王府,也要保住自己的尊嚴和地位;二來,六位王弟從前生活在平城,已算富貴,可畢竟還沒見識過中原繁華,一到洛陽,便被洛陽城的鶯鶯燕燕、紙醉金迷弄花了眼睛,譬如五王爺高陽王元雍,一來洛陽開府,便到處搜羅美人,兩年時間買了三百多名歌女,府中蓄養僮仆數千,豪奢驚人,幾乎日日都大開夜宴,身邊圍滿了美婢孌童,連當年在平城的相好歌姬徐月華都拋在腦後,哪裏還能想得起那個總是板著臉發脾氣的鮮卑原配。鹹陽王元禧、廣陵王元羽,他們一個個都好色成性,而且不如元雍風雅,成天飲酒縱欲,早已樂不思蜀,將發妻棄若敝屣。

如此一對比,皇上實在算得上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夫君。

清緣寺不大,雖然古木扶疏,但僧舍並沒幾間,嬪妃、皇子們都安排在大殿上吃飯,劉騰派人打掃了後院一間小屋,安排馮清休息。

徐嬤嬤親自安排好案幾上的飯菜,將侍女支使出去,趁四下無人,走到馮清身邊,有些心神不定地說道:“娘娘,有一件事,不知當不當說?”

“什麽事?”馮清吃了幾箸飯蔬,便放下筷子。

徐嬤嬤遞上茶杯,讓馮清漱過口,又端來剛沏好的蒙頂新綠。

馮清心想,果然洛陽城裏的茶飲比平城講究許多,面前的碗碟全是細瓷金邊的秘紋青花,菜肴從刀工到火候都極下功夫,茶葉也是儲藏在冰窖中的春芽,在小小的秘瓷盅裏舒卷出一片春色,起居飲食,處處透著精致,難怪六王弟個個舍不得離開洛陽。

“剛才……剛才我好像看見了一個人。”徐嬤嬤吞吞吐吐地道。

“是誰呀?把你驚嚇成這個樣子。”馮清不經意地詢問著。

徐嬤嬤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是常二夫人嗎?當年她在太師府與常氏朝夕相處過很久,應該不會認錯人,可是,失蹤已久的常二夫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六宮南遷的車駕中?

“好像是太師府的常二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奴眼花看錯了。”

馮清的手一顫,茶潑了半杯到衣服上,徐嬤嬤趕緊拿起帕子要替她擦幹凈,卻被馮清攔住了。

在即將一腳踏入洛陽的時刻,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事情發生?

“常二夫人?當年,不是你對我說,大姐死後,常二夫人去山裏給大姐收屍時失蹤了嗎?八年了,她都不見蹤影,連去年父親去世時,常二夫人都沒出現,怎麽會在此時現身?”馮清沉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