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馮家有女(第2/2頁)

獨孤羅意在幾個酋長中年紀最長,不到十歲已出入軍伍。

太安四年(公元458年),身為武川鎮兵之首的獨孤羅意,曾發兩萬武川騎兵、一萬輛戰車,跟著文成帝拓跋濬北擊柔然。

武川鎮兵在六鎮中最為剽悍,死傷也最為慘重,獨孤羅意身中十余創,仍然毫無退意,勇不可當,護駕有功,最終擊潰柔然大軍,將處羅可汗趕出了石磧大漠,方才得勝收隊。

文成帝當年曾在柔然刻石記功,推獨孤羅意戰功為諸將第一。

而這次皇上南遷,卻只帶了他的堂弟獨孤羅辰去洛陽,獨孤羅辰在洛陽封侯開府,改漢姓陸氏,結姻中原世家,門庭若市,顯赫一時,被冷落邊陲的獨孤羅意早已心生不滿,常在平城跟人大發牢騷。

此刻,眾人見六鎮中最德高望重的酋長也已公然反對皇上的南遷之策,別的領民酋長與太守們(北魏官名,為原來的護軍)更是不再隱忍,紛紛在殿上跪下,向馮清進諫道:“獨孤大人說的是,娘娘,我們沃野、武川六鎮,本是大魏的國之肺腑,可皇上冷不丁就丟下我們跑到洛陽,連祖宗的規矩和衣冠、族姓全都改了。六鎮舍命相護的,是自大鮮卑山下發跡的龍種索頭拓跋家,可如今皇上連姓氏衣冠都不要了,連道武帝欽定的萬世皇都平城都舍棄了,文明太後要是還活著,只怕皇上也不敢這麽胡鬧吧?”

沒想到殿下的群臣心中竟有這麽多積怨,馮清緊張之下,定了定心意,溫言勸解道:“各位領民酋長的諫言,本宮已明了。但皇上為天下主,如今遷都之事已成定局,連八公、六王弟也都贊同漢化,全都改了族姓,另結姻盟,以期成為中原衣冠正朔。大人們應體諒皇上用心良苦,咱們鮮卑人雖然祖祖輩輩生活在北鎮,可皇上的心裏,卻懷著九州天下。”

元恂見眾人都幫著自己說話,更是得意,揚著臉道:“母後,兒臣雖然讀的史書不多,有件事倒是弄清楚了,這自古以來啊,王氣在北。秦始皇統一六國,三國魏帝曹操平滅吳蜀,跟著又是五胡入洛陽,那些南蠻子,只會之乎者也、琴棋書畫,論打仗還是我們北方人來得,兒臣是擔心父皇一旦將我們鮮卑子弟帶到南方的溫柔鄉,將來弓馬閑置、騎射荒廢,也成了沒用的懦弱書生。”

馮清瞪了他一眼,心想眼前的亂局正是由他而起。

這些六鎮老將,雖然眼睜睜瞅著皇上將精幹子弟和宗室親貴們帶到洛陽去安享榮華,肚子裏腹誹不已,背地裏也常發牢騷,但知道聖意不可違,從不敢當面發聲,正是太子元恂回來一番胡言亂語,才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她瞅了一眼中庶子高道悅,以目示意,要他出列,來與六鎮酋長抗詰。

高道悅心領神會,剛要發聲,卻見二皇子元恪已站了出來。

元恪的神情安靜中透著剛毅,撩袍跪下施禮,朗聲說道:“皇後說得沒錯,父皇的心中懷著九州天下,不能只困守北部六鎮。一統中原,這不但是父皇的心願,也是太後的心願,更是歷代祖宗的畢生志願。我們鮮卑人辛苦跋涉多年,自遼東大鮮卑山下,得石室壁上銘文天命,所以兩百年來,縱橫遼東、漠北,平北涼、後燕、北燕、胡夏,禦柔然、南齊,建立大魏,道武帝、太武帝、文成帝等七代魏帝舍生忘死,更有六鎮鎮民斬頭瀝血,才得以定鼎河洛、遷都洛陽,如今鮮卑人積兩百年戰功,好不容易才能入主中原、號令天下,難道各位酋長還想逼著皇上棄中原不顧,重新回到草原遊牧嗎?”

元恪的聲音很平和,卻句句有理,透著幾分王者的威嚴和震懾力,剛才還義憤填膺的獨孤羅意,竟在他的指斥下沉默了。

元恂卻滿不在乎,仍聲嘶力竭地道:“這天下不只是父皇一個人的,也是六鎮將軍的,更是宗室諸王的!兩百年的祖宗成法,父皇想改就改,一百年的平城魏京,父皇想廢就廢,什麽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那還要我這個太子做什麽?”

馮清見他實在鬧騰得不像話,只得喝道:“高大人,太子如此胡鬧,你還不快把他帶走?”

高道悅早已坐立不安,得皇後吩咐,揮手喝道:“兒郎們,上!”

一群東宮侍衛從殿外的雨水中飛快地跑了進來,他們黑色的盔甲和腰間的長劍,立刻讓喧騰的太極殿重新恢復了肅靜。

侍衛們七手八腳把仍然狂性大發的元恂按住,橫拖倒曳地扯出了太極殿。

馮清頹然坐回虎皮胡床,她突然發現,自己背上的冷汗已經浸濕了兩層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