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城秋雨(第2/2頁)

三皇子元愉呢,宮裏頭誰都沒他情急地向往著南遷,元愉比其他皇子們提前穿上一身漢人衣冠,他本來就身段風流、膚色白皙,頭上束起的烏黑發髻橫插著一枝晶瑩通透的白玉簪,身上的衣履佩飾,無不別致講究,仿佛處處閃著微光,完全是畫兒上那種面如冠玉、風流倜儻的南朝書生模樣。

四皇子元懌雖然還沒完全長開,也可看得出是個身材修長、面目秀美的少年,靜下來時一派儒雅安靜的氣度,騎射卻還比哥哥們都來得,文氣的面貌裏帶了三分剽悍,動靜得宜,竟完全是依皇上當年的模樣翻的版。

這三人年紀還小,南伐時沒跟著皇上同去洛陽,被丟在平城給馮清管教。

雖未入中原衣冠之地受教化,可皇上派了不少五姓七望的宿儒來平城宮中為他們早晚講經讀史。這兩年馮清一心督促皇子,讓他們跟著師傅苦讀漢人典籍,講解五經詩賦和黃老釋卷,如今他們的氣概談吐,竟是都在這太子元恂之上。

皇上為了磨那些鮮卑老宗室們的脾性,硬著心腸不準王侯和八公返鄉,自己的車駕這兩年更是沒再重返過平城,雖然皇上遠在千裏之外,無法親自約束督促,這幾個皇子卻仍然恭謹受教、好學上進,也肯聽她教誨,從沒荒廢學業去嬉遊,如今個個成人。

此次她率六宮去洛陽,皇上看到幾個皇子如芝蘭玉樹生階下的模樣,定會感激她的賢惠,生出幾分敬愛之心。

馮皇後想到這裏,不禁微微心喜。

元恂並不理會馮皇後的囑咐,一把扯了頭上的黑紗遠遊冠,腦袋一晃,裏面兩條漆黑烏亮的大辮子垂了下來,把馮皇後倒嚇了一跳:“殿下,你怎麽還是索頭鮮卑的舊家打扮,當心皇上知道了,又要把你關黑屋子。”

元恂肥胖的臉上綻開一絲既開心又不屑的諷笑:“天高皇帝遠,皇上哪裏就知道了?兒臣這次回平城來接六宮後妃,順便換上舊日戎服,圍獵兩日,去魏樂金陵祭祖,追懷祖宗們的風采,皇上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兒臣。”

元恂又是一把扯開腰上的玉帶,上好的雕花白玉片頓時“叮叮當當”地碎落了一地。

群臣愕然,都緊盯著元恂,只見他掀開外面那件繡著金色日月紋章的紫色曲裾袍,裏面是一套早就穿束好的貂毛半袖褲褶服,腰間懸著彎刀,靴筒子上還各插著一把可以手刃熊虎的鋒利短刀。

元恂的塊頭大,穿上這一身獵裝,魁偉異常,倒顯得有幾分威風凜凜。

太極殿上的六鎮領民酋長們禁不住齊聲喝彩,振臂齊呼:“揜於(鮮卑語,猛獸、勇士之意)!揜於!殿下風采如天神下凡,不愧是拓跋家的揜於!”

元恂哈哈大笑,回頭望了望諸弟,點手叫道:“二皇弟,四皇弟,你們也都隨大哥出城打獵去,三皇弟……,算了,你這個模樣看起來活像個娘們,就留在宮裏頭跟丫頭們一起繡繡花也罷。”

三皇子元愉煞白了臉,將臉扭向一邊。

他知道大哥一向不待見自己,自己敏感多情,和兄弟們一比顯得過於斯文柔弱,可被這般當眾數落、不留體面,倒還是第一遭。

元恂去了洛陽這兩年,半點南方的煙水氣沒帶回來,仍然粗野鄙俗得嚇人。難怪聽說父皇沒幾天就要痛毆他一場,有一次竟打得他下不來床,就是這麽往死裏捶楚,也沒改得了元恂的頑劣。

二皇子元恪推辭道:“多謝皇兄邀約,沒幾天就要舉宮南遷了,皇弟要陪母妃回娘家辭別家人,聊慰親情。”

元恂望著元愉那一臉不服氣的模樣,笑道:“二皇弟說話也這般文縐縐了,和你們說,別學得都和老三一個德行,聽說如今整天躲在閨房裏頭焚香寫詩,那也算是男子漢的勾當?我在洛陽城這兩年,看了那些五姓七望的漢人書生就氣不打一處來,白長著個男人的坯子,打不得仗,舞不得刀劍,還趕不上咱們鮮卑六鎮的姑娘,個個會騎馬射箭,整天子曰詩雲又怎麽著,還不是得跪在地下,拿我們索頭鮮卑當主子叩頭孝敬?”

見元恂竟公然否定皇上南遷漢化的大策,元恪更是不願與他多交談,打了一躬,便和元愉一起扶著馮皇後往內殿去了。

馮皇後看著元恪那張永遠喜怒不形於色的小黑臉,越發有些敬重。

這孩子比元恂懂分寸明事理多了,年齡只差著一歲,胸懷和城府卻要強出幾倍,若不是當年太後硬把一臉蠢相的元恂塞給她做兒子,她倒是真想擡舉擡舉元恪。

身後的太極殿上,傳來陣陣粗獷的呼喝聲和喧笑聲,皇上遠在洛陽,太子元恂便把平城舊宮當成了自己縱意所為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