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邢唐還沒接管大唐時, 即便做不到每周回江灣別墅一次, 一個月至少也會回來一趟。那個時候邢政還在。他那個可愛的弟弟總會找各種理由叫他回去吃飯。像是不知道他和鄭雪君的關系有多緊張似的, 找話題和他聊天。而每次鄭雪君提及讓邢政棄醫從商, 他總是說:“我拿手術刀是救人, 拿簽名筆的話對大唐未必是好事。況且,大唐有大哥啊。”

以前, 邢唐從來沒細想,邢政為什麽對醫學那麽執著。小的時候, 他並未表現出對醫學的興趣。直到他臨終時說:“哥,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地想學醫。太枯燥了,要背要記的東西又多, 好累。可我不想接受她的安排進大唐, 我就想要不就多讀幾年書吧, 本科、碩士、博士,再來個規培,等我走上救死扶傷的崗位, 你早是大唐總裁了。那個時候如果她還逼我,我再去投靠你。”他笑的憨厚:“你說我是不是挺聰明的。”

那個看似單純天真的弟弟,其實活的比誰都通透明白。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維護那個家表面的平靜。他以為, 只要他不進大唐,自己的母親就不會和繼子爭權、翻臉。那樣, 在公司,在父親面前,他們還可以是合諧的一家人。

這種平靜確實也維持了很多年。直到邢唐升任副總, 成為小邢總,鄭雪君終於有了危機感。或許那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大唐其實不姓邢,而是姓唐。那個邢業從不提及的亡妻,那個給予邢唐骨血的女人,是姓唐的。而邢業對邢唐的扶持和器重,超越了他們並不融洽的父子關系。她深感威脅。

卻已經晚了。

如徐驕陽所說,邢唐已經不是從前勢單力薄的小邢總了,他用成績單讓那些原本不服氣的老臣閉了嘴,他還有自創自營的子公司輔助,甚至是蕭氏那個蕭熠,他昔日的情敵,她鄭雪君的女婿,都在不惜余力的幫他。鄭雪君再想動他,或許只能選擇像上次那樣采取買兇暗襲的卑劣手段了。尤其邢唐還拿到了她虧空的實據,邢業不再信任她,收回了她的財政大權。如果不是邢政得了白血病,如果不是他臨終前替她向邢唐求情,牢房早已成為她的歸宿。

邢政葬禮那天,鄭雪君哭得昏了過去。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承受不了喪子之痛,包括邢業。唯有邢唐、徐驕陽,還有赫饒知道,她是在哭自己,失去了爭權的籌碼。

可都這樣了,她依然不安份。

也可能就因為已經都這樣了,她再無所顧及。

邢唐站在外面吸完一根煙,才走進那個自大學時起就搬出去的家。

似乎每次回來,都要做很久的心裏建設。都要重新思考,如何面對自己那位父親。

邢唐進門時,邢業正在客廳和自己下棋。

視線在父親鼻梁上架著的花鏡上停頓一秒,邢唐在他對面坐下。

邢業也沒擡頭,視線依舊在棋盤上,右手則輕輕一擡。

邢唐傾身上前,看了眼棋局,拿起一枚卒子,走了第一步。

兩人對著窗外一輪孤月,無聲對弈。

直到邢業的帥被將到避無可避,退無可退,他沉沉地嘆口氣,摘下了眼鏡。

邢唐給他續了杯茶。

邢業端起來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嫌燙還是嫌涼了,只抿了一小口,就把杯子重重放下,杯座和桌面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邢唐不動聲色地喝完自己那杯茶後,把茶杯放回原位,擡頭看向他。

邢業終於發難:“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麽一意孤行地幹下去了?”

邢唐神色不動,“這是董事會上通過決議的項目,不是我一意孤行。至於過程如何,我作為項目總負責人,不必每天向股東和董事交代。而項目啟動前,我們也交流過,這件事我親自過問,出了問題,責,我來負。軍令狀擺在那,我不明白您何來的一意孤行之說?”

邢業顯然對他的回答不滿意,嗓音提高了些:“你負責?大唐的聲譽受損,這個責,你負得起嗎?你怎麽負?引咎辭職?你可以不做總裁了,公司以後怎麽辦?那是我幾十年的心血!”

“引咎辭職?我?”邢唐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對於一家年納稅額近百億的企業,一個木家村的養老項目,一個小小的拆遷問題,會逼得總裁引咎辭職?我的邢總,您低估我的能力沒關系,但您是不是太高估一個惡意栽贓的強拆事件了?”

邢業定定地盯著他,像是認為他嘴硬不服輸似的:“惡意栽贓?誰會惡意栽贓大唐,栽贓你?一個補償協議都簽不下來,用得著誰去栽贓?難道不是你自己沉不住氣,和村民發生了沖突,氣極之下做出那種糊塗事,以此給那些村民一個警告嗎?”

“我氣極?我做糊塗事?”想到連那麽抵觸自己的俞火,都相信強拆的事不是他授意的,而面前這位和他有著血緣關系的人卻完全不了解自己,邢唐的聲音裏沒了感情:“從我十八歲踏進大唐開始實習,我沒有一天不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生怕行將踏錯一步,讓自己落入別人特意為我布下的陷井,致使我的人生走入另一個分叉路。直至今天,成為邢總,我也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和懈怠。所以您記著,糊塗事與我,沾不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