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那個所謂的家, 經過這一夜, 他或許再提不起勇氣回去。直到這一刻, 邢唐才意識到, 原來過去那些年, 都是那個他不太願意親近的弟弟在溫暖自己。

邢業一直都是那樣的,要麽冷淡, 要麽苛責,面對他和鄭雪君的不睦, 或裝糊塗,或保持中立。至於鄭雪君,從來就沒有身為長輩的樣子。邢唐都以為自己早習慣了這些, 不會難過, 更不會有挫敗感。反正, 無論是做事,還是口舌之爭,鄭雪君從來不是對手。而她, 其實不敢和他正面磕,因為她要在丈夫面前扮演慈愛的繼母。直到邢唐羽翼豐滿,先翻了臉。

卻在最後關頭收手。

為了邢政, 也為了……邢業。

警告她一下就好,只要她適時收手, 他可以不追究。哪怕如赫饒所言,她不止一次對他下手,想要他的命, 一了白了,邢唐統統忍了。

可他外表再堅強,也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那次他的車被人安裝了炸彈,險些車毀人亡;前幾天他遇襲,受了刀傷。身邊的人都在替他不平,邢業卻沒過問一句。說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江灣別墅那一番對峙,邢唐也是帶了幾分委屈和恨意的。

他看似什麽都不在乎,卻也因缺失母愛,成長在那樣一個沒有溫情的家裏,而生過恨。恨老天不公,恨病魔奪去了母親年輕的生命。他不明白,他究意做錯了什麽?竟要承受這些痛苦。可清醒之後,他依然守護想要守護的人,守護自己那顆心,不去詛咒,不去抱怨,更不去憎恨。對美好,對愛,甚至對痛,都保持敬畏之心,遵照母親的遺願,在這個涼薄的世界裏,深情地活著。

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一個人累,一個人睡,直至終老。卻再次遇見那個笑起來又嬌又俏,滿腹愛心的小太陽。多少次午夜夢回,邢唐都被赫饒中槍那日淋淋的場景驚醒。他把那張藥方妥帖地收藏著,不是因為它救了赫饒的命,而是覺得,那是一副給了自己希望和勇氣的良方。每當遇到難事,他就臨摹那方子,一遍遍地在腦海裏回憶俞火的話:“你的樣子不像是區區邢經理,倒更像是邢總經理。”

邢總經理……邢總。她是在那個時候就看穿了他的野心嗎?亦或是,他那個時候看起來,太無助,太可憐,她其實只是借此鼓勵他,鼓勵他往前走,往高處走?

邢唐把俞火摟得更緊了。像是擔心下一秒會被推開,像是要借由她身體的溫度,和她的善良,消除自己心底隱匿的那絲無法道與別人說的痛苦。

感覺到他手勁的變化,和他的情緒的不對勁,俞火終是伸出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如同安慰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邢唐的心,因她的動作而回暖,他把臉埋在她頸窩,嗅著她的馨香和氣息,平復了許久,才俯在她耳邊說:“我知道很晚了,過來不合適。但就是特別想見你一面。”

俞火的手搭在他背上,終是問:“怎麽了?”語氣是她不自知的溫柔和憐惜。

“沒事,就是有點累了。”邢唐舍不得這一刻的溫暖和親近,可也懂得適可而止,他松開手,在她發頂撫了撫,“繼續睡吧,我回去了,把門鎖好。”

俞火垂眸,在他轉身前,她說:“進來我看看你手上的傷。”

邢唐擡起手,才發現手背上不知什麽時候劃傷了一小處,遲疑半秒,他跟在她身後進門。

原本雷打不動的大款興奮起來,躥過來,圍著他轉。

邢唐下意識俯身抱它,腰上一陣鉆心地疼,他緩了緩,才招呼大款:“過來。”然後走到客廳的沙發前坐下。

俞火直朝書房去的,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聽見他說“過來”下意識回頭,見他在逗大款,才反應過來他那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書房裏,俞火手上翻弄著行醫箱,耳畔是那個男人擼貓的聲音:“不是說加菲都是高冷的嗎?怎麽你對我好像還挺熱情?平時對你小主人也這樣嗎……”還有慣常冷漠的大款透出愉悅的喵喵的叫聲,她唇邊不經意就染上了笑。

想到之前和他說該拆線了,俞火算算時間,決定直接給他拆了。考慮到他刀口周邊長時間沒沾過水了,她準備了下工具,打算拆完線後給他好好清理一下。免得他忍不住馬上洗澡,會影響針眼愈合。

客廳的聲音卻漸漸弱下去,俞火奇怪,走近一看,邢唐竟坐在沙發裏睡著了,頭輕輕歪著,手還搭在腿上的大款身上。

他是有多累,才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在別人家裏睡著了。燈光縈繞下,俞火看著這個身高腿長的男人沒什麽形象地窩在她沙發上熟睡的樣子,心霎時柔成窗外的夜色,模糊得再也看不清那些遙遠的,阻隔她走近他的一切前塵過往。

把行醫箱放下,邁到他兩腿之間,她坐在茶幾上,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傾身握住他右手,動作輕柔地為他處理著手背上的劃傷。等她完成所有,邢唐也沒醒。倒是大款擡眼看了看,很識趣地挪到一旁的單坐沙發上繼續呼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