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三 深局(第2/4頁)

敏銳地從這句話裏察覺到了某種微妙的威脅,蓮見沉默下來。有著秀麗容顏的女子輕輕垂下眼,凝視著自己一雙纖白素手。她不知道,這個時候,還該跟自己的母親說什麽。

看著女兒不再說話,於燕氏這樣家族裏掌家二十余年的女子很清楚再強硬下去,就會適得其反,也隨即放軟了語氣,低聲道:“你也要知道,寧家從你及笄開始,就在催你的婚事,楚王早把小兒子的生辰八字都送來,難道燕公還真要嫁入寧家去?”

她怎麽可能嫁給自己的殺父仇人呢?蓮見依舊低著頭,沒有說話。

說完這句,燕夫人頓了頓,看向面前秀麗的長女:“還是說,燕公有意中人呢?”

“意中人”三個字入耳的一瞬間,蓮見直覺地想說出沉羽的名字,但是一想到母親對沉羽的憎恨,便沉默了。

她直覺她的母親一定察覺了什麽,關於她和沉羽之間。

不過,這其實也沒有什麽被好察覺的吧?

蓮見在心裏苦笑,當時少年心性,只覺得她愛著一個人,就不該遮掩,她和沉羽從未避人,別人不知道才比較奇怪。

她沒回答母親的問題,對面的女子淡淡看她,說道:“卻原來是連說也不能說的人啊。”

說罷這句,這個燕氏的女主人便拖曳著衣裾,禮貌地向蓮見道別,轉身離開。

於是,從那天之後,蓮見的受難形式就從被帥哥圍追堵截轉換成了大密度相親。

按著一日三餐標準來的帥哥軍團紛紛湧來,即便如蓮見這樣定力,到了第十五天頭上也實在忍無可忍了,便借口要帶著蓮弦和蓮音去巡查水利,狼狽逃出了榮城。

結果是蓮見出了城也因為顧及母親,也不能去山莊找沉羽,只好沿著河岸郁悶地繞圈子,除了巡視河工之外,還得三五不時幫幫農民趕趕野豬、驅驅狼,中間有一次姐妹三人帶著侍從巡視到了一個小村,村裏壯勞力都去修橋,侍衛也被派去,三姐妹摸摸鼻子,挽起袖子做飯,充了一把廚娘。

蓮弦是打過仗行過軍的人,比這還苦還累的尚且不在話下,一樣一樣都紮實幹來,唯獨蓮音嬌生慣養。一開始還覺得有趣,兩三天一過,這個本就被母親嬌慣的孩子就開始叫苦不叠。

按照蓮弦的意思,蓮音不願意在外面晃蕩就趕緊扔回去,省得在耳邊亂叫。蓮見卻搖搖頭,單膝跪在因為失足跌到田埂裏,而哭得稀裏嘩啦的蓮音面前,把她抱上去。她的腳被水蛭吸附住,因而又是血泡又是傷口,將她的腳放在了自己膝蓋上,小心翼翼地包紮,邊低低對她說話,要她記得,這個亂世的國家,為了供應蓮音這樣貴族子弟的一針一飯,那些年紀比她還要幼小的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兄弟,就這樣日復一日勞作,但是這樣辛勤勞動,也依然不能讓他們食果腹、衣保暖,那些孩子中有三分之一沒有辦法活到成年,而僥幸成年的孩子,如果沒有遭遇戰火、天災和疾病,過於艱苦的生活和繁重的勞役,他們通常也活不過三十歲。

她告訴蓮音,身為燕家的嫡女,她以後一定會身居高位,居上位者,應知民情疾苦。

聽著很少說話的長姐用著一種沉郁的聲音在耳邊低低說著,蓮音睜著一雙大而閃亮的眼睛,噙著淚,吸吸鼻子,慢慢地點頭。旁邊的蓮弦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遞過來一卷繃帶。

包紮完畢,蓮見輕輕拍了拍蓮音,哄了她幾句,小孩子就又興高采烈起來,開心地去找村子裏的小孩去玩耍。蓮見慢慢扶著膝蓋站起來,她一雙明媚的眸子看向蓮弦,兩個長相極其相似,生日也只差了三天的女子就這麽彼此對視。

“你不贊同我的話。”蓮見低聲說道,蓮弦愣了一下,默默垂眸,過了片刻,才道:“這個世道,弱肉強食。生而為人,無論高低貴賤,沒有人有義務去為別人做什麽,如果不能拿起刀保護自己,那麽被如何對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想被別人主宰,那就去反抗好了。“就比如今天幫這個村子驅逐了山賊,他們對我們感激涕零,但如果不是之前這些村民一味姑息,那麽山賊也不會壯大到這樣地步,犧牲了最弱小的羊去飼養狼的結果,就是狼下一次更瘋狂的侵略。”

她這麽說的時候,蓮音剛好跑回來喝水,她年紀還小,兩個姐姐之間的對話讓她暈乎乎的,聽不太懂,她只能悄悄拉了拉蓮見的袖子,小聲問:“你和二姐誰說得對?”蓮見想了想,搖搖頭,說:“也許都不對呢。”

這個時候,如果是自己的戀人呢?他會有什麽樣的意見?他會怎麽說?

想到金發的戀人驕傲又俊美的面孔,蓮見按著胸口,幾乎是甜蜜地微笑了起來。

就這樣,蓮見帶著兩個妹妹巡視燕家的領地,一方面是為了讓嬌養在城裏的蓮音知道生民之艱,同時也視察軍備和士兵們的訓練。自從成功放逐了永順帝開始,寧氏楚王這個本就昏庸無能的人,就認為天下已安,為了他自己的享樂,加重稅賦,這一下,不僅民不聊生,甚至直接讓一些小地主也宣告破產,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和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