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二 草履

出乎大部分人的預料,並州城無血開城,至於沉羽,則很愉快地當起了俘虜,和蓮見一起回了京都。

這是向天下昭告,作為沉氏和燕氏的妥協,沉羽被當作了人質,帶返京城。

這件事的情報陸鶴夜和燕蓮華幾乎是一起接到的,接過了青丘遞過來的情報,鶴夜唇角一彎,說:我這裏押著沉夫人這麽個燙手山芋,蓮見被扔了更燙手的沉羽本人,我平衡了。

這一句似玩笑又不是玩笑,鶴夜輕輕撫摸著一旦沒有任務就蜷在他身邊睡覺的青丘那一頭白發,一邊微笑。

“哎呀,我非常期待看到燕蓮華傷腦筋的樣子呢。”天台座主這樣說著。

事實證明,就算燕蓮華真的傷腦筋,表面上也看不出來。

他以沉謐舊友的身份出面款待沉羽,允許他回歸舊邸居住,每日寫信問候,詞句懇切,猶如良兄。

沉羽本人則完全沒有一點自己被當成人質的自覺,每天就和蓮見膩在一起,教她琵琶吹笛,詠誦詩歌,還壞心眼教她彈東瀛舶來的吾妻琴,蓮見第一首學會的琴曲就是神秘的《想夫憐》……

結果,當蓮見興致勃勃地抱著琴去彈給燕蓮華聽的時候,兄長大人在扇子後面痛苦地扭過了臉……孩子,你被你家那只欺負了啊……

日子就這樣悠悠而過,沉羽就算什麽都不做的乘涼時分,也要睡在蓮見膝頭,讓她給自己扇扇子。

有的時候蓮見問他: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他躺在她膝蓋上,由下往上地看她,咧嘴一笑,修長美好的指頭漸次向上,最後停在戀人的唇上。

撐身湊上去吻的時候,金發的青年低聲說:我信不得燕蓮華,當事情扯上政治,我一樣信不得沉謐,但是,我總要信得你。

到此為止,似乎事事都已經底定,新帝論功行賞,蓮見獲準襲了國公爵,受賜一大片領土,一躍成為帝國之內領地僅次於寧家的豪強。

同年五月,蓮見帶著沉羽返回自己的領地。

蓮華親自送她出城,到了朱雀大道的盡頭,熏風之中,蓮華微微而笑,有若初綻的水晶花一般,他狀似不經意地對要登上馬車的蓮見笑道:“看那邊。”

蓮見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一輛樸素高雅的馬車停在道邊,內中似有女眷,旁邊站著一個挺拔青年,腰懸長劍,拱為女眷。

今日大軍開拔出城,又是最近風頭正健的燕氏兄妹聯袂而出,引得不少人來觀看。蓮見看了一眼,覺得男子有些眼熟,心裏一動,剛要說話,燕蓮華的扇子輕輕拍過她的手:“蓮弦應該已經和你提過了吧,那個就是容與,我和娘都很看好。”

蓮見看著笑得和煦的燕蓮華,用盡全身力氣,吐出兩個字來:“抱歉。”

燕蓮華卻不以為忤,他只是點頭,表示自己明白,然後送她出城。

目送著大軍離開,蓮華坐回馬車,旁邊預定晚些回去的蓮弦騎馬過來,他掀起車簾,跟二妹閑聊,馬車周圍甚是清靜,又都是信得過的人,蓮弦便打趣他:“也碰壁了吧?”

燕蓮華含笑,手裏的扇子慢慢展開又慢慢合上,最後只輕輕一笑:“唯年少而已。”

他這樣說道。

大軍前進,五月末,總算回到了燕家的領地上,大軍紮營,蓮見一行則落宿在燕家的一間別院裏。

這一路上沉羽那叫一個豬一樣的生活,吃飽了睡飽了吃,逗逗蓮見吹吹笛子,越發身嬌體貴,現在下個車都得侍從來攙。

沉家的金發家主從馬車裏欠身而出,站在腳踏上,慢慢展開手裏的扇子,虛虛遮在額頭上,笑吟吟地看向先他一步下車的蓮見,懶懶伸出一只手,蓮見盯著那只手盯了半晌,他也不動,就笑吟吟又得意兮兮地看她,最後,蓮見敗退,只能伸出手去,被他握住,並肩向裏面走去。

進了房,沉羽坐在榻上,一邊和蓮見閑聊,一邊輕輕解開衣服的扣子。蓮見就算沒人也坐得端端正正,雖然話依舊不多,但是沉羽有問必答,讓沉羽唇邊一直笑意盈盈。

天氣漸熱,暑氣已經慢慢地上來,侍女送來了浸過花瓣的冰涼飲料,喝過了一口,沉羽靠在榻上,不雅地噼裏啪啦地搖著扇子,忍不住出言道:“你真的不熱嗎?”

蓮見不甚贊同地看了一眼袖子挽起來,外衣半拉開,連玉冠都丟到一邊的沉羽,淡淡地回了他五個字:“心靜自然涼。”

沉羽撲哧一聲笑出來,剛要調侃她,蓮見卻朝他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眼神問:要過來嗎?

這種機會沉羽不會放過的,立刻毫不客氣地躺了過去,蓮見順勢接過了他手裏的扇子,輕而柔和地給他扇著,扇了一會兒,蓮見忽然頓住,沉羽舒服得快睡著,臉上涼風一停,他眯縫著眼睛向上看去,發現蓮見一臉終於想起來什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