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六 深屋

纖映身邊盡都是才華橫溢的侍女,和她們聊天也非常有趣,蓮見本身不是很擅長言辭,就側耳聽她們說話,然後下意識地去摸合歡餅來吃,咬的時候有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惡狠狠。

但掩在袖下被沉羽握住的手卻也始終都沒有抽回來。

外面雨聲潺潺,蓮見忽然就模糊地想起來,沉羽討厭雨水,別讓他被淋到了,就下意識地挪了挪身子,擋在了他旁邊。正和屏風對面的侍女說些什麽的沉羽被她弄得一愣,向她看來,眨眨那雙眼睛,忽然就很得意地笑開了。

於是一瞬間,蓮見只想拿合歡餅塞進他喉嚨。

就在她悶悶地又一口咬過去的時候,正聽到沉羽和對面的侍女酬答,這個還未加冠的少年,卻已經十足的優雅,連吟誦詩歌的聲音都異常的美妙。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雨漸漸小了,空氣裏飄著香料濃重的味道,遠遠地似乎是對屋的侍女彈起了琵琶,沉羽的聲音是屬於少年的清澈優美,仿佛連潮濕的空氣都能震動。

我在東屋櫓下立,斜風細雨濕我裳。

披散著一頭幾乎長及腳踝的黑發,一身白衣的少年正和侍女一人一句唱答楊柳詞,他這樣唱著,聲音和面容一樣美好無瑕。一瞬間,連簾子對面尖牙利齒的侍女都凝滯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本來悶頭吃合歡餅的蓮見擡頭,毫不猶豫地用平板的聲調答了一句:“此門無鎖又無閂,一推便開無阻擋。”

於是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後片刻之後,纖映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來,所有侍女也終於都忍不住,大笑了出來。

沉羽也被她的舉動弄愣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看她,湊過去低聲問她:“蓮見,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麽嗎?”

“知道啊。”她答,然後一向清澈無限的眼睛眯細,微微滲出一線可愛的狡猾,她便也湊近身去,伏在他肩頭,清澈的聲音尾音微妙地挑高:“請你自己推開門,我是你的好妻房。”說完這句,沉羽聽到那個不知道為什麽滲了一種情色因子的聲音頓了頓,在自己耳邊繼續說:“喏,我就是不想別人對你這樣說。”

然後沉羽感覺到,自己的側面被輕輕親吻了一下。

他們這個角度,是屏風的死角,對面眾人誰也看不到,於是,就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麽之後沉家的少爺都一副偷了腥的貓一樣得意的神色。

然後當天夜裏,沉羽偷偷翻墻溜到了蓮見所在的女眷房間。沉羽把蓮見壓倒在了衣褥之中,笑得囂張燦爛的少年對身下面無表情的少女說:我知道你喜歡我,蓮見。

然後,就在蓮見眯細眼睛準備反擊的時候,沉羽忽然非常非常溫柔地笑了。

他慢慢對蓮見說:因為,我也喜歡你。

喜歡喜歡,非常喜歡。

沉羽撲上去,一叠聲近乎撒嬌的喜歡聲中,感覺到有手臂纏繞上了自己的肩胛,耳邊是柔和的聲音,不大,但是堅定。

“嗯,我也喜歡你,非常喜歡。”

他聽到蓮見對他說:永遠在一起吧,好嗎?即便我拋棄了我自己,也不會離開你。

那是淅淅瀝瀝的夏雨裏,十五歲的少年與少女的誓言。

當兩個小團子在滾來滾去,滾累了在衣褥裏滾成一團胡亂睡著了的時候,蘭台令前去拜訪永順帝寵妃。

雨後的天空水洗一樣湛藍,空氣柔軟地濕潤著,這樣月夜之下,襯著一池碧波,那個踏歌而來的男子就仿佛是謫仙一般,穿花拂柳,手中扇子一色泥金,開合之間,扇底風流。

到了纖映鳳帳之前,沉謐悠閑地靠在板橋上,手中扇子徐徐展開,凝神分辨了一會兒,笑道;“迦羅香?夫人在調香嗎?”

與對待蓮見和沉羽不同,面前的屏風和帷幕是細細密密遮好的,只有一點燭光從紙罩裏透出來,勾勒出一個又一個優雅的女子身影。

“蘭令真不愧是風雅之人。”纖映的聲音響了起來,笑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個古方,正想趁這樣露濃雲濕的晚上試香。”

說到這裏,帷幕輕輕掀開,侍女推出一個香爐,下面一方軟綢,別出心裁地在白色的巾面上用銀泥鈿出飛鳥和月光,燭火映動,幾只白鳥仿佛隨時會振翅飛去一般。

“呀呀,要我這個粗俗之人品香,可別糟蹋了。”這麽笑著,沉謐還是托起香爐,手中扇子輕輕扇動,一股清雅香氣便在鼻端縈繞,似乎很濃烈,但是仔細嗅去,卻沒有了,放松神經的一瞬,又無聲無息地滲了進來,確實是一等一的好香。

“毫無瑕疵。”他笑著放下香爐。

聽他這麽說,纖映悠然地說,“上一個禮物被沉羽公子拒絕了,這爐香既然蒙蘭令青眼,就當我送給沉公子的禮物好了。”

聽到這裏,沉謐略頓了一下,好奇一樣把身子壓低了些:“哦,什麽禮物會被公子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