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一 浮橋(第2/4頁)

她面前先是穿著繡鞋的女子足跡,稍後一些,顯出來的,是兩個躡手躡腳穿著草鞋的男人足跡。

深山,穿著昂貴繡鞋的女子,以及尾隨追蹤的男子。蓮見面色一凜,立刻沿著足跡追蹤而去!

走了快有兩三裏地,拐過一個山坳,足跡變成了五個男人尾隨——這絕對是山賊!而那個女人毫無疑問是被山賊盯上了!

這樣的深山,一個獨身女子和五個山賊!蓮見心裏陡然一沉。希望她趕到的時候,那個女子還沒有死。

她足尖一點,向前方急掠而去,就在她一把拂開面前荒草的一刹那,蓮見的眼前忽然掠過了一道雪亮的、幾乎可以灼傷眼睛的劍光——劍若秋水,泠泠如冰。

隨著劍光掠起,忽然有鋪天蓋地的紅撲面而來,鮮紅灼熱,黏稠滾燙。

她面前有什麽艷烈的液體噴薄而過,然後有高大的男子失去了頭顱,轟然倒下。

一刹那,天地俱寂。

然後,她便看到了那個人。

那是一個有著驚人美貌身著女裝的少年。

黑的發,華服色白如雪,只是衣角繡有伶仃一枝折梅,垂下廣袖中隱約透出一把長劍的輪廓,他就以這樣一種詭秘然而妖麗的姿態,站在屍體和鮮血之間。蓮見只覺得面前有血色的曼珠沙華鋪滿整個視野,盛大綻放,尖銳莊嚴,乍開即敗。

於這一瞬間,本就美貌的少年,有著一種傲慢到近乎優雅的殘酷的美。

看起來,是這個少年打扮成女子,把這些山賊引誘到這裏,一舉殲滅。

蓮見低頭又看了看四周的屍體,再擡頭看看對面的少年,她輕輕地按上了腰間長劍的劍柄,微微退後,伏低了身子。

少年只瞥了她一眼,哼笑一聲,也不理她,只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具還完好的屍體,揮劍,斬下頭顱。

三年遊歷,她也殺過人,但是此等死後戮屍的行徑,心底卻還是不屑,她低聲道:“他們已經死了。”

少年聞言一頓,靜靜轉頭看她,破顏一笑,神態忽然就有一種魅惑的意味:“誰說的?戰場上不砍下頭顱,誰也不知道敵人到底有沒有真的死去。”

提著長劍的少年身上披著長長的女衣,拖曳在草叢中的衣角浸滿了鮮血,陰繡的白梅紋樣浮凸出來,帶起一種妖媚的艷麗,仿佛在血海裏燃燒一般,少年微笑著說:“難道你沒殺過人?”

“殺過。但不曾這樣。”想了一想,蓮見輕聲答道。

“那你最好和我一樣,這樣才好。”

少年又是一笑,轉換話題,問了一個問題:“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多大?”

“十三歲。”纖細的眉依舊微微緊皺,握著劍柄的手卻慢慢放松,她看著少年向她走來,便微微退後一步。

對面的少年有趣地笑了起來:“我是七歲。”

一樣是陳述式回答。

她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年。

少年唇角含笑,眉眼中俱是春意,一身女子衣飾,零落華麗,蓮見凝視著他,一字一句:“既然幼沖就經歷過生死,便至少該尊敬生死。”

少年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只是照做而已。”

蓮見一怔。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說話的時候,少年揮劍斬下最後一具屍體的頭顱,有鮮血濺到他的面頰上,一點猩紅,順著他白皙的面頰慢慢滑落,他也不擦,只是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蓮見,回答時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陰鷙的優雅:“我的意思是,我死後可不介意被對手斬下頭顱。當然,先要有人能揮劍斬了我。這個世上,拿了劍就要有被殺的覺悟,不是嗎?”說完,少年收劍還鞘,轉身向山的更深處走去。

走了幾步,少年回頭,看著蓮見,不滿地哼了一聲:“站在哪兒幹嗎?還不過來?”

“過去?”蓮見輕輕地擰了一下眉毛。她不懂這少年在說什麽。

聽到這句反問,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蓮見,哼笑出聲:“莫非你還真打算在這荒郊野外過夜,嗯?”

這算是……邀請嗎?

不接受會比較安全,她這麽想著。不就是在野地裏過一夜而已,她這麽些年來風餐露宿,沒有什麽了不起,但是……她看著對面這個怪異的少年,不知怎的,就輕輕點了點頭。

她說:“我叫蓮見,多謝收留我一夜。”

她並沒有說自己的姓氏,因為沒有必要,只不過是一晚借宿而已。

少年哼笑,回了她兩個字:“阿羽。”

這便是最開始的相遇。

很多年之後,蓮見偶然想起,就笑了起來。

這便是所謂預兆吧!就如同這初見一般,鮮血確實橫貫了他們的一生。

別人的鮮血,自己的鮮血,還有……自己所愛的,唯一的那個人的鮮血。

蓮見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接受了阿羽的邀請,就默默走在他身後,揣測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