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 佳期良辰時

德沛看著洋洋灑灑六十桌的流水席興嘆,“我師兄可是將北平城裏的駐軍都請來了?憑他是酒甕還是酒缸,這一輪酒敬下來了不得,洞房怕是不成了。”

慎行和路知遙相視澀澀一笑,路知遙道,“你沒見有四十桌的賓客悄無聲息嗎,那些是明月先生的暗衛和影衛,就是敬酒也不會難為他的。”轉而對慎行道,“你還回布政使司嗎?回去怕不好,還是留下吧,燕王跟前我替你引薦。”

慎行看著那穿梭席間卻遊刃有余的男子微搖頭,端酒抿了口,道,“還不是時候,齊泰作勢安撫燕王,我若一走,必定知道大戰在即,引朝廷防備就不好了。”

路知遙嘆了口氣,不無哀傷道,“行哥兒,春君就這麽出嫁了。”

慎行轉臉看他,目光灼灼,“你將她帶出謝府時就該料想到有今日,我原當你心裏有她,誰知你是個做大事的人,兒女私情全然不在話下,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又當何如?”路知遙苦笑,“你打量我不懊惱嗎?可他兩個早就情根深種,春君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豈是個願意退而求其次的?你我都沒有勝算,何必怨來怨去?”

德沛側目,很不屑地嗤了聲,“你倆不缺胳膊不缺腿,眼睜睜看著她被人騙去,在這兒一面喝著喜酒,一面喋喋哀悼,真是好笑得緊。”

兩個男人被個小子點到痛處,面上一時五光十色,低頭不說話,只顧飲起酒來。

德沛咂了咂嘴,搖頭道,“沒想到啊,我姐姐最後還是落到了他手裏,我還以為她會嫁給章家哥哥,過上平凡的小日子,誰知兜了一個大圈子,仍舊嫁了他。”

三人各自感慨,隔了幾桌一個大漢站起來招呼道,“德小子,過來。”

德沛一看笑道,“是我的師傅,當初把我從饅頭村帶出來的紀綱大人。”說著端起酒杯歡快地往那桌跑去。

新郎官的活並不輕松,燕軍裏的統領們八百年沒喝過酒的架勢,一個個如狼似虎,抓著他一杯接一杯地猛灌,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暗道好在入席前吃了解酒的藥,否則這會子該趴下了。環顧一圈未見高陽郡王,心裏稍放了放,這當口他若借著酒勁兒存心找茬還真不好對付,不來的好,也省得自己忍著不痛快和他虛與委蛇,才認的親,不說真情有幾分,鬧起來總不好看。

那廂的虞子期和鐵英等皆離席替主子擋酒,慎行和路知遙見那芝蘭玉樹般的人搖晃而來,便起身相迎,新郎官腮暈酡紅,腳步也微微蹣跚,兩個眸子卻熠熠生輝,瞳仁漆黑如曜石,帶著股子說不出的深邃和妖嬈,擡眼看他們時,兩人俱一怔,隨後只能悻悻然嘆他果然好相貌,輸在他手裏仿佛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那裴臻舉杯道,“多謝二位賞臉參加裴某的婚宴,今兒人多恐招呼不周,改日另設家宴邀二位來聚,春君定是極歡喜的。”

慎行道,“我那妹妹就托付先生了,既是她自己選的人,想來也不會錯,我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說著先幹為盡。

路知遙勉強笑了笑,順著話頭道,“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裴臻笑得愈發燦爛,拱手道,“多謝多謝。”言畢舉樽一飲而盡,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施施然朝另一桌去了。

雅閣裏的夫人們也酒勁正酣,邊喝邊說,大抵是些婆媳姑嫂間的段子,漸漸又發展到夫妻翁媳,幾人說到動情處便聲情並茂,引出哄堂大笑,見新郎官來了紛紛起身,笑道,“和咱們每人喝兩杯才算完呢。”

裴臻作揖告饒,“好嫂子們,且饒了我吧,才剛喝了幾大海,這會子真不成了。”

朱能夫人道,“和爺們兒喝就成,喝咱們喝就不成了?偏不饒你,也莫說多,叫丫頭拿個海子來,你喝了一海才放你出門去。”

裴臻一聽連連擺手,“嫂子們是要瞧我笑話呢,我便是大肚彌勒佛也喝不了這許多去,嫂子們菩薩心腸,”又靦腆一笑,“春君還在等我呢。”

席面上噓聲大作,張玉夫人道,“可不,鬧得人家洞不成房就是罪過了,換個大盅來,喝上一盅便罷了。不過聽聞明月先生通曉音律,當年一曲名動天下,今兒也讓咱們一飽耳福吧。”

裴臻面上笑意漸深,回頭讓助兒取琴來,自己接了盅仰頭喝盡,道,“多謝諸位嫂子了,蘭杜許久未彈琴了,恐手生,要是彈得不好,請嫂子們多擔待。”

說話間丫頭搬了琴案來,又取金爐燃一支檀香,小廝抱了琴放在案上,但見那琴黑漆面,具細密流水斷,玉徽、玉軫、玉足,琴底頸部刻行草書填綠,竟是唐朝的名琴“春雷”。

他撩袍席地而坐,如玉的手指覆上琴弦,輕撥慢撚,錚淙有聲,那春雷音色極佳,加之撫琴之人琴技高超,琴聲忽而激昂,四弦一聲如裂帛,忽而低迷悠揚,輾轉縹緲,眾人聽得入神尚尤不足,便吵著要他高歌一曲,裴臻淺笑著曲風一轉,啟唇唱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