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千裏裊晴空

頭天下了雨,第二日更是熱得難受,毋望叫小丫頭子把窗都打起來,只放軟煙羅的窗紗下來,青石的地磚都細擦凈了,把人都打發了出去,自己便脫了鞋光腳踏在地上,只覺清涼之意直從腳心沖上頭頂,恁的自在愜意。

六兒端了酸梅湯從外頭進來,看見她姑娘這樣不由笑道,“仔細叫旁人看見又要說嘴!”

毋望不甚在意,舉著書在屋裏慢慢地踱,軟紗的裙料子拂在腳背上怪舒服的,既自己自在,還管別人做什麽!便道,“我原先在朵邑就是如此的,沒人的時候連鞋都不穿,鄉下地方隨意慣了的。”

“如今到了這裏可要仔細了,姑娘是明白人,倒要我來教。”六兒端了杯子給她,嘴裏還抱怨著。

毋望聽了從容道,“本是個懶散人,有無甚經濟才,歸去來。”

六兒嗔道,“姑娘倒賣弄起詩文來,我都是為姑娘好。”

毋望道,“叫你跟玉華學規矩果然是對的,看看眼下,足足學了個十成十!你莫管我,我自有分寸,又不是大事,我和深閨女子不同,我是野丫頭罷了。”

六兒噘了嘴,也不再說她,拿銅鉤撥了撥香爐裏的塔子,又將蓋子輕輕蓋上。翠屏進來道,“姑娘今兒可去老太太那兒?”

毋望閑閑道,“今兒老太太八成也乏,就不去了,咱們早早吃了飯,各自睡午覺吧。”

翠屏又問道,“姑娘可有什麽想吃的嗎?我吩咐她們去收拾。”

毋望道,“我對吃不講究,你看著辦吧。”

翠屏笑道,“咱們姑娘果然是好養活的!今兒我看外頭采買的運回來一筐芥藍,我去挑些嫩頭,叫周嫂子備了蝦仁炒著吃,再切了嫩藕拌上一盤,當零嘴吃也使得。”

毋望道好,又說,“叫上她們幾個,咱們中上一處吃吧。”

“那可使不得!”翠屏忙搖頭道,“哪裏有奴才和主子一桌吃飯的,我知道姑娘疼我們,可若叫好事兒的丫頭見著了傳到外頭去可了不得,沒得叫人暗裏拿姑娘說嘴。”

毋望聽了也不強求,又緩緩在屋子裏踱,翠屏福了福退出去了,六兒道,“她沒見著姑娘光腳。”

毋望笑道,“可不是裙子長嘛,不坐下誰能看得見。”

六兒道,“你莫得意,此時若來個爺們兒瞧見了,姑娘不挖他的眼珠子就得嫁給他呢!”

毋望一面看書一面囈道,“我的閨房,豈是爺們兒隨意來得的!”

六兒轉而整理了她練小篆寫的一大摞紙,隨口道,“二爺三爺不是爺們兒?他們不也常來?雖是兄妹,到底隔了一層,若叫二爺看去也便罷了,若三爺呢,該當如何?”

毋望蹙眉道,“你整日就琢磨這些?看來要給你找個女婿才好,省得你總是爺們兒爺們兒的。”

六兒臊得臉紅,又急道,“姑娘還拿我打趣兒,我不是一心為姑娘嗎!”

“我瞧著你對二爺青眼有加,不如我把你給了二爺吧,你看可好?”毋望嘿嘿笑道,“叫他收你進房裏,也了了你一樁心事。”

六兒又羞又急,跑來追打她,主仆兩個鬧作一堆,這時玉華進來,看見了笑著來拉架,嘴裏喊著,“六兒你這丫頭反了,怎麽打起姑娘來了!”

毋望邊躲邊道,“我說要給她找女婿,她臊了,就來打我。”

六兒不依,上竄下跳著,“哪裏有這樣的主子,專拿我們丫頭取笑,虧我一心待你,你竟要拿我送人!”

毋望躲在玉華背後愈發高興,直道,“你瞧她惱了。”左躲右閃之際一個不查竟直直踢到了桌腳上,頓時呀的一聲,疼得直鉆心窩子,蹲在地上起不來了,把那兩個人嚇得面無人色。

“姑娘怎麽沒穿鞋?”玉華掀了裙子看,一雙纖纖玉足裸著,忙拿了帕子輕揉,回頭對六兒啐道,“我說什麽來著,你竟沒一點奴才的樣兒,高低不分的同姑娘打鬧起來!這會子好了,玩出事兒來了才罷,瞧回頭園子裏的媽媽怎麽收拾你!”

毋望雖疼得齜牙咧嘴,卻還給她開脫道,“是我先逗她的,不怪她。”

玉華甚是不滿,嘀咕著,“姑娘別護著她,我定要告訴外頭的秦嬤嬤,讓她帶了去受幾天規矩才好!”

六兒苦著臉道,“是我不好,快瞧瞧姑娘怎麽樣了,可要去請郎中來?”

毋望忍了會子,略覺得好了些,又試著動了動腳趾,也不覺得疼了,便道,“不礙的,沒傷著筋骨。”

玉華氣得瞪了六兒一眼,回身拿來了毋望的繡鞋給她穿上,一面道,“虧得姑娘沒事,若傷著了,你一頓板子是逃不掉的了。”

六兒淚眼蒙眬,毋望沖她安撫地一笑,站起來走了兩步道,“好好的,沒什麽不妥的。你下去歇著吧,玉華給我打盆水來洗臉。”

六兒福了福抹著淚出去了,恰巧吳氏進來,怪道,“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