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荒野路知遙

這土地廟實在是小,兩張拔步床都放不下,三人躬身躲在裏頭,屋頂跟篩子似的,外頭大雨裏頭小雨,只好各自打著傘面面相覷。

那公子笑道,“在這荒郊野外遇上,又同躲在這破廟裏,不知是哪裏修來的緣分!我姓路,路知遙,敢問姑娘尊姓?”

六兒道,“我家小姐姓劉。”

毋望微點了頭,看他眼波流轉面上恬淡溫文,竟有些像裴臻,忍不住問道,“路公子是應天人嗎?”

那路知遙道,“我原籍是紹興的,祖父入朝之後便遷到此,往年的賽花賽詩會上都不曾見過姑娘,姑娘不是本地人嗎?”

毋望怔怔的,真是不知怎樣回答,又想想,對待陌生人也不必將身家都交代清楚,便草草稱是。路知遙微勾了勾嘴角,走到門外打了個哨子,那匹在外遊蕩的馬發足飛奔了過來,等到了跟前他也不去牽馬,只溫聲道,“你就在檐下躲雨吧,莫進來,裏頭地方小,沒的擠著姑娘。”

那馬竟真調轉身子慢慢退到屋檐下,半個身子在雨裏也不在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毋望和六兒驚奇不已,問道,“這馬懂人話嗎?”

路知遙道,“這是匹名駒,大約和四五歲的孩子差不多,你好好同它說,說得慢一些,它大致能聽懂的。”

毋望心道,這人真是有意思,那馬也極有靈性,真真有其主必有其馬!路知遙又道,“我原以為只我一人尋著了這世外桃源,不想姑娘也會到此,二位從何處來?”

毋望道,“我到前頭祭奠父母去的。公子怎的不去學裏,卻在這裏釣魚呢?”

那路知遙背著右手,腰杆挺得筆直,籲道,“姑娘未曾聽說過偷得浮生半日閑嗎?日日做學問豈不乏味死!我昨兒已經放了官,如今總可以歇上一歇了,還去學裏做什麽?”

六兒道,“竟與我們二爺是同年,真是無巧不成書!”毋望嫌她多嘴,不悅地睨了她一眼,六兒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了。

路知遙喜道,“甚好,不知姑娘的貴戚放的是什麽官職?”

毋望敷衍道,“是我的表兄,我也是昨兒才到應天來的,究竟如何並不十分清楚。”

路知遙也不在意,獨自站在門前,毋望看雨下得這樣大,心裏後悔將那馬車打發走了,如今困在這城外可怎麽好呢,雨又不知何時停,真是愁也愁死!正想著,那路知遙淡淡道,“來了一輛車,想來是來接姑娘的吧。”

六兒忙探出去看,駕車的正是頭裏那個小廝,車裏還有人打了簾子往外張望,待稍近了一些,看清了來人是慎行,六兒對毋望道,“二爺來接咱們了!”

路知遙眯眼細看,原來她們說的二爺竟是謝慎行,不禁又笑這世界小,繞來繞去都是自己人,他的母親和慎行的外祖母是嫡親姊妹,他和慎行原就是叔侄,如此看來,這位姓劉且父母雙亡的姑娘,應該便是洪武二十四年被問斬的太仆寺卿劉郁的閨女。

慎行跳下馬車時吃了一驚,不解道,“這不是遙六叔嗎?你怎麽在此啊?”

路知遙道,“我才剛在前頭釣魚來著,下了雨就和兩位姑娘進來躲雨了。”

聽慎行管那路公子叫六叔甚感意外,想到前頭人家問還遮遮掩掩的,如今竟跟露了腚似的,便渾身的不自在。路知遙倒還是氣定神閑的,眼裏卻多了絲玩味,錯身讓慎行過去,只閑適靠在一邊看著他們。

彎腰看著毋望的臉,輕聲道,“老太太都急壞了,你要去也多帶幾個人啊,或叫上我,或叫慎篤都使得,怎麽好一人帶個丫頭就出來了,萬一遇著什麽事可怎麽得了!”

毋望愧疚道,“我原是不想麻煩家裏人的,誰知最後反倒弄巧成拙了,真是對不住了二哥哥,這麽大的雨還叫你出來尋我。”

哪裏忍心苛責她,只嘆氣道,“傻丫頭,何必自苦呢,家裏誰不疼你?若有事只管說罷了,好歹下回別獨個兒跑出來,今兒遇著的幸好是遙六叔,若是個歹人可怎麽辦!”

毋望本來就臊得慌,叫他一說只好低了頭。慎行又對路知遙道,“叔叔同我們一起走吧,這雨多早晚是個頭?不如先到我媽那兒去,回頭再打發人送叔叔回去,可好?”

路知遙看那女孩愈發拘謹了,竟與要來救人時兩個模樣,便笑道,“你們去吧,我等雨小些再走,雨下得太急,連釣魚的家夥什都沒收,我還惦記著簍子裏的兩尾魚呢。”

慎行聽了只得作罷,拱手道,“那侄兒先領妹妹回去了,等下回再邀叔叔到侄兒的下處吃酒。”復領了毋望給他行禮,路知遙只微欠身答禮,目送了他們上車,回身找個幹凈地方打起了盹,忽想起她的傘竟未給她,不由又失笑,看來真要如戲文裏的許仙一樣了,待天晴必要去還傘的,屆時可再見佳人一面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