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芳齡空自愁

第二天天才亮,芳齡芳瑕院裏的媽媽來接了她們回去,毋望和六兒換了素服,進吳氏房裏回稟了一聲,也不驚動家裏人,到二門上找了與謝誩一道給劉郁夫婦遷墳的小廝,要了輛呢帳的馬車,由那小廝帶路給父母上墳去了。

在馬車上一一將供奉的瓜果點心裝了盤,又清點了元寶蠟燭,撩了窗簾看。天陰沉沉的又悶熱,想是要下雨了,便叫小廝快些趕車,應天的路甚平坦,馬車跑得快也穩,出城又跑了二裏地,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找著了墳頭。

謝誩辦事是極仔細的,給姐姐姐夫用青石鋪了墓道,兩邊種了兩排柏樹,做了大理石的圍欄和墓碑,碑是以毋望的名義立的,寫著“先考諱劉公郁,先妣謝氏孺人,合墓”,毋望忍淚上好供奉,磕了三個頭,撫著那碑哭得昏天黑地,邊哭邊道,“不孝女這會子才來祭拜父母大人,只因這幾年放逐在外,著實是沒有法子,請爹媽恕罪,不要責怪女兒才好,如今女兒住在外祖父家裏,衣食尚且無憂,請二老不必掛念。”

六兒一邊站著不時抹淚,本想叫姑娘痛快哭一場,又怕她傷心過度傷了身子,只好勸慰道,“姑娘快別哭了,叫老爺夫人看了不知怎麽難過呢,只哭一會子便罷,這幾日流的眼淚都有一缸子去了,哭傷了眼睛反倒不好,眼下既已回了應天,離得也近了,心裏惦記就來瞧瞧也未為不可,何苦難為自己呢!”

毋望哪裏聽得進這些話去,直抱著墓碑不肯撒手,想著原本好好的一個家,如今竟弄得這步田地,恨不得立時死了也甘心,父母去得又不從容,一個問了斬,一個懸了梁,真真是造孽透頂!心裏恨,卻也無可奈何,要報仇找誰去?弄權的佞臣死了,狠辣的皇帝也死了,再無仇可報,除了對著墳頭哭還有什麽呢!

六兒看勸不住,只得由著她去,又哭了小半個時辰,足足哭濕了五條帕子方才罷休,又轉而給墳上除了草,拿巾子將碑上、圍欄上仔細擦了一遍,回身對六兒道,“你叫那小廝先回去吧,來時找不著路,現在既已到了,回去斷沒有再乘車的道理,我們走著回去便成了。”

六兒應了,打發那小廝駕車離去,只拿了兩把傘下來,毋望將帶來的冥紙陰錢都燒了,又流連了一會兒,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六兒道,“明兒可是要到廟裏請神位呢?”

毋望擦了擦發疼的眼睛,也不怎麽想說話,只隨便嗯了一聲。

六兒看她懨懨的,心想要找些話同她說才能把她的心思岔開,便道,“昨晚姑娘去老太太那兒了,我同小娟還有青桃坐在院子裏胡聊,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聽說了一件稀罕事兒,姑娘可要聽嗎?”

毋望道,“你只管說,還問我聽不聽做什麽,若我說不聽,你便不出聲了嗎?”

六兒獻媚道,“我還不是要討姑娘開心嗎!姑娘往後少與三爺來往吧,叫人看了不好。”

毋望一時摸不著頭腦,轉眼看了六兒道,“這是什麽道理?怎麽就不好呢?”

六兒道,“三爺都十八了,還未娶奶奶,這事不奇嗎?”

真真是小丫頭們閑著無聊,十八歲未娶竟也拿來說事,又不是天家的皇子,縱然要開枝散葉也不急於這朝吧!於是不屑道,“二爺今年二十了,不也沒娶麽,怎麽獨三爺就來往不得了?”

六兒繪聲繪色道,“二爺是因著考功名才到這時未娶的,三爺平日裏遊手好閑也不娶親,卻是為何?聽說三老爺頭裏給他張羅過,可他一概不願,家裏只當他眼高,後來他漸漸露出了馬腳,原來那三爺有龍陽之好,並不喜歡女子,只愛和俊俏的公子親近,可不奇嗎!”

毋望聽了驚道,“這話是能混說的嗎!你們湊在一處便是編排這些?三爺只是愛玩些罷了,也在學生意,哪裏就遊手好閑了?你下回聽見該駁斥她們才是,我身邊的人不許亂嚼舌頭,若再如此便要打發她們去了,我也好清靜些。”

六兒辯道,“外頭都傳開了,三爺還上青樓找小倌兒呢,據說有個相好的,來往也有兩三年了,如今哪家的姑娘肯嫁他?三老爺也沒法兒,只好由著他去,只給他派了兩個通房,那兩個通房暗地裏同丫頭們說,三爺連碰都不曾碰她們一下,你道奇不奇?”

竟會有這樣的事?那慎篤看著眉清目秀挺好的人,怎會有如此不堪的嗜好呢!看來真是兒大不由爹,這一輩的男孩裏只有慎行是成器的了。毋望嘆息道,“好好的人,糟蹋了!外面都傳開了嗎?”

六兒一面拿帕子擦了額上的汗,一面道,“可不!我瞧三爺難娶親了,姑娘還是離他遠些吧,沒得到最後把事攤到姑娘身上來。”

毋望隱隱有些不安起來,又想著自家人尚且不至於,便淡淡道,“果真如此,那便是他們打錯了算盤,我豈是個任人擺布的人,回了朵邑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