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君進謝府

第二日天放晴,眾人重又整裝準備出發,因下了一夜暴雨又夾帶著狂風,船上的桅杆斷了兩根,謝誩忙使了家人去買,又將帆舵檢查一遍,一切收拾停當,復又往劍門關而去。

又行兩日漸至桔柏渡,毋望常聽劍門蜀道難,可惜此次是行舟,並不能在那金牛道上走上一遭,抱憾之余只得倚在窗口往外看,只見兩旁斷崖峭壁,峰巒似劍,兩壁對峙如門,心道,果然好風貌!陸放翁的“細雨騎驢入劍門”,又是怎樣一番別致風光呢!

出得崇山峻嶺,水面漸寬,這劍門關原就在嘉陵江與白龍江水道交匯處,舉目望去,江面浩闊無邊,江上白帆點點水鳥翔集,幾條船便並行開去,謝誩站在船頭對毋望道,“春兒,咱們出蜀了。”

毋望細想這幾年的種種,心頭不由隱隱發酸,又見舅舅眼中笑意,便下意識地點頭,喃喃道,“我心裏真是高興得很,只不知家在何處罷了。”

行行復行行,又是十余日,到應天時已是大暑節氣,那日船駛至碼頭,聽得岸上人聲鼎沸,撩了簾子看去,那碼頭竟有十幾丈高,岸上來往商賈行人好不熱鬧,直看得六兒目瞪口呆,道,“果真是天子腳下,托了姑娘的福,也叫我到這繁華富庶之地來一遭,真真開了眼界!”

毋望由丫頭攙出艙門,擡頭望去,碼頭通道上站了七八個上等仆婦,見了她齊齊福了下去。上得岸來,又被她們請進了四輪馬車內,車廂兩個角上放著冰桶子,坐在裏頭涼爽怡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謝府而去。

一路上毋望不時掀了簾子看,闊別這些年,應天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未變,獨缺了自己的親生爹娘,想到這裏不禁潸然淚下,心裏暗暗下定了主意,到外祖母家更要謹言慎行,保得住自己最要緊,待祭拜了父母大人便到城外的青衣庵吃齋念佛去,絕不勞煩旁人半點,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她這樣的孤女必然是不受待見的,人貴有自知之明,還是尋個清凈去處日日為爹媽打醮禱告的好。

馬車緩緩行至謝家的雕花門樓前,門楣上有兩面磚雕,刻著紫氣東來,竹苞松茂,大門左右各放一對石鼓,煞是威嚴。再往內便是謝府的正門,兩扇朱紅大門洞開,門前立了五六個媽媽,見馬車停下了紛紛上來開門打傘,其中一個管事打扮的笑道,“姑娘可算來了,老太太盼得日夜睡不著覺,這會子可好了,一家子團圓了。”引了毋望往曲徑通幽的廊子下走,穿過幾個垂花落地門,一路往園子西南角去。

正走著,突然聽見一陣喧嘩,然後一大群人從假山那頭的甬道奔來,邊走邊道,“我找你們老爺說理去!我家姑奶奶在你家辛辛苦苦三四年,平日裏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一味的謹慎懦弱,如今死了,你們就該認真發送她,哪裏有這樣草草了事的,大六月蓋在被子裏是什麽道理!竟還要拿薄皮棺材來收斂她!她好歹給你們家留下個哥兒,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仁哥兒的面子,你們這樣不將人當回事,實在欺人太甚!”

這陣勢來得兇,一時間院裏亂哄哄,又是家丁又是小廝攪作一團,毋望心裏慌,忙往邊上讓了讓,後面來的謝誩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小廝道,“他是大爺房裏貞姨娘的哥哥,貞姨娘今兒寅時病死了,還沒來得及發送呢,她娘家哥哥就吵來了。”

謝誩道,“怎麽鬧到這裏來了?還不攔住,沒得驚著了太爺和老太太!”

又是一撥人一擁而上,那人帶了幾個人掙了一陣,看見毋望竟直跳起來,叫罵道,“怪道死了人都不管,原來又領了人進來了!你們大爺忒沒良心了,裏頭的才咽氣,新人就進門了,這還了得,竟是沒有王法了!我要去告官,你們謀害人命,叫你們大爺抵命!”

謝誩聞言頓時火冒三丈,喝道,“你這瞎了眼的殺才,什麽新人舊人,這是我們家姑娘,你再胡沁看我叫人打爛你的嘴!”將毋望護在身後,又左右看了道,“慎言哪裏去了?出了這档子事怎麽不出來管管!”

小廝縮著脖子道,“大爺一晚上沒回來,也不知上哪兒高樂去了。”

“這個豬油蒙了心的,房裏的人都死了還有心思在外頭鬼混!”謝誩恨道,“你們大老爺還沒下朝嗎?”

小廝搖了搖頭,那貞姨娘的哥哥叫罵得更不堪了,謝誩吼道,“還不趕出去!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這麽多人攔不住他們三個!”

眾人七手八腳將那幾人擡了出去,這時內院跑來個丫頭,對謝誩福了福道,“三老爺,老太太問出了什麽事,姑娘怎麽還不進園子?”

謝誩道,“快走吧,老太太等急了。”

又兜兜轉轉拐了幾道彎,終於進了老太太的園子,門口的人喊道,“來了來了,劉大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