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鄉路見舊人

客棧大堂內食客果然不多,三三兩兩坐在一處,也只四五桌人。婆子引了毋望入包間,掀來門簾子,見一張圓桌旁坐了舅舅和晌午遇著的任千戶,下手是一個模樣四十來歲的婦人,和一位與毋望年紀相仿的少年。那婦人穿著素色的背子,頭上別著白色的絹花,臉孔微有些黑,見了毋望忙站起來,謝誩指了旁邊的任千戶道,“春兒,這是你任伯父,當年曾在你父親手下供職,兩家交情甚好。”又引見了那婦人,道,“這是你任伯母,和我們是沾著親的,只是遠了些,好歹是一家子,你也別拘著,只當是自己家的家宴。”

毋望行了禮,那任夫人上前來拉住她手,上下打量了,感慨道,“春兒都長得這樣大了!當初我們老爺調到外省去之前我還見過的,那時好像是六七歲光景,梳著兩個總角,穿著花襖子,怪聽話的,我還抱過呢!春兒,你可還記得我?”

毋望一頭霧水,竟半點印象也沒有,看她眼中殷殷期盼,著實也不好拂她,只得道,“似有些面善,只是那時年歲小,記得也不太真了。”

任夫人笑道,“不礙的,到底也十來年未見了,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的。”轉臉看了身旁的少年道,“這是你大哥哥,你們兩個小時在一處玩過。”

那少年長了兩條濃黑的劍眉,滿臉的英氣,毋望對他福了福,他忙作揖還了禮道,“我叫任智,妹妹有禮了。”

任夫人親熱地拉她入座,又忙給她夾菜,一面道,“好孩子,可憐見的,這些年定是受苦了,如今回了舅舅家可算熬出來了。你叔叔嬸嬸可好嗎?”

毋望道,“都好,謝伯母掛念。”

任夫人又道,“你可還記得智哥兒?你們小的時候過家家玩過豬八戒背媳婦兒的,那時你媽媽還說要聯姻來著,後來你任伯父調職去了蘇州,兩家就不常來往了。”

毋望靜靜聽著,那廂任智紅了臉,毋望心道,提這起子事做什麽,還想再聯姻不成!如今可不比從前了,雖說新帝已大赦天下,但她總歸有個砍了頭的爹,好人家的親事斷然輪不到她,就是到了舅舅家裏也是身份尷尬的,莫非這任夫人竟重情義得這樣?

那任千戶原本和舅舅聊得好好的,突然咳了一聲,任夫人忙道,“只可惜智哥兒的祖母才過世,還有三年的丁憂,這事也沒法子了。”

毋望差點笑出來,原就沒想這茬兒,是她自己提的,到後來又打馬虎眼,果然是極好笑的。

謝誩心中也不悅,便道,"嫂子快別提這個,莫說智哥有孝在身,我們春姐兒也要給她爹媽守孝的,現下說這事太過不妥了。”

任夫人臉上悻悻的,任千戶狠狠瞪了她一眼,又重整精神同謝誩閑聊,毋望也沒興致同任夫人拉家常,若不是才到便離席太過無理,她倒想立即就走的,如今無法,只好喝茶消磨些時間,一面聽謝誩和任千戶說些時局。

“你可聽說了?北平的燕王竟瘋了!”那任千戶道,“也不知著了什麽魔,泥裏水裏的倒下就睡,一睡便是兩天不醒,再者滿大街的搶人飯食,見了什麽都吃,據說是因高皇帝過去了,悲傷太過所致,果真如此,那燕王倒是個難得的孝子啊。”

謝誩笑道,“天家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或者是被嚇的也未可知。”

任千戶也點頭道,“是啊,建文帝新登基,連年號都未曾改呢,便著手要削藩了,急進得這樣,恐怕未必是好事。”

謝誩又道,“你可曾聽說新帝滿世界在尋人?我這一路走來看見各地都貼了皇榜,只寫著招賢納士,要找一位明月君,卻連幅畫像也沒有,此人什麽來歷?”

任千戶搖頭道,“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是位謀士,懂得奇門遁甲之術,又極善謀斷,只是誰也沒見過這位明月君,也不知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如何畫像呢?”

“還有如此傳奇的人物?我卻從來不曾聽說過,想是我太過孤陋寡聞了。”謝誩道,復又與任千戶推杯換盞。

毋望實在坐著無聊,回頭看了六兒,那六兒倒甚機靈,不聲不響退了出去,周婆子迎上來問道,“姑娘可是要回房了?”

六兒道,“正煩這事呢,請媽媽想個法子好盡早抽身吧。”

周婆子道,“這不難,你且在外頭候著,我進去接姑娘出來。”說罷掀了簾子進包間內,對謝誩福了福道,“老爺,給姑娘補身子的藥已經煎好了,請姑娘挪挪身,先把藥喝了才好。”

謝誩會意,忙道,“那便快去吧。”

毋望對桌上各人欠了欠身道,“春君少陪了,各位盡興。”

正要退出去,不想那任夫人站起來道,“你們爺們兒說話,我在這裏是怎麽回事,不如和姐兒一道走吧,我們娘倆說說體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