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世事皆人情

章程才轉頭,恰巧看見一位俊俏的公子正對他笑,不由怔愣一下,思量半晌未想起他是誰來,只得倉促抱了抱拳,低頭問毋望道,“那位公子是何人?好似在哪裏見過的。”

毋望面色一僵,心裏突突地跳,沒計奈何只得道,“你在田頭上見過他,他是裴公子。”

章程微微訝異,暗道怎的是他!上回匆匆一面,並未看得太真切,只覺坐在馬上飛揚跋扈,如今那裴公子緩緩走來,神情很是恬淡,看著是個無害的人,於是善良的莊稼漢子章程一眼有了主意,防雖說還是該防著,心裏倒也不似從前那樣深惡痛絕了。

事實證明,裴大公子也確是個會做表面文章的人,他見了章程並未像見著仇人似的打算手刃,面上一貫的溫文爾雅,舉止言行也謙恭得體。

“閣下是紀公子罷?久仰久仰!”淺淺一揖道,“我與貴莊以前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和令尊也算舊識了,如今令尊過世,莊上的事務必定由公子掌管了吧,日後還要請公子多多關照呢。”

原來章程過繼之後就叫紀程了,毋望哀嘆一番,紀程真是沒有章程叫著順口啊。

章程見他這樣客氣,忙還禮道,“我才接管生意,很多規矩都不甚懂,久聞裴公子善於經營,還要向公子討教一二。”

裴臻道,“不敢不敢。”面上笑得和煦,心裏極不屑,毛頭小子不在鄉下種地,跑到這裏來攪和,既是自尋死路,那也不用客氣了。又轉身對毋望道,“我險些忘了,這次我去北平談生意,特地去燕軍中找了昔日的舊識,多番打聽,總算找到了你那弟弟。”

毋望又驚又喜,一時忘情抓著他的衣袖急問道,“你見著沛哥了嗎?他可好?”

裴臻任她拉著,不慌不忙道,“他現跟著紀校尉學拳腳功夫,未時以後有先生專門教他與另兩個孩子學用兵與計謀,因他為人機靈,很得上司的喜歡,還帶到燕王跟前去過,燕王殿下也極賞識他,想來日後必定前途無量。”

“還有呢?”毋望急道,“他可曾瘦了?”

裴臻道,“聽紀校尉說,他還長了四五斤肉呢,你放心吧,我一切都打點好了,擔保他在那裏吃不了虧。”

毋望囁嚅道,“這回又麻煩公子了,本來便有事在身,還要抽出時間來替我們尋訪親人,我告訴了叔叔嬸子,他們也定然感激公子。”

裴臻溫聲道,“既到了北平,順道去看一下也不是什麽難事,我知道你們苦無他的消息,心內定是很掛念,裴某力所能及的事,便替你辦了,也好叫你安下心來做買賣。”

一旁的章程心裏有些酸澀,從前他只是個種田耕地的窮小子,與那些有錢人並無往來,也未曾聽說過裴臻的名號,只當他是個一心眠花宿柳,手上又稍有幾個銅子兒的土財主,可如今進了生意場,方知他竟是那樣的人物,單他那家“得風樓”就已名滿天下,更別提藥鋪錢莊了,各省各縣均有分號,生意幾乎做進應天府去。撇開這些不提,人品身家也是清清白白的,從不踏足風月場,也絕無失體面的行為,這樣的人,若真同他爭春君,要贏怕是極不易的,自己也只有憑著春君的偏愛和這些年的情義,方有五分的勝算罷了。

章程的惆悵一點不落全進了裴臻眼裏,裴臻心中歡愉,臉上笑得更是高深,又對毋望說道,“我今早來得匆忙,沛哥兒的家書未曾帶上,回頭我使了人送來。”

毋望點頭,眼裏的淚盈盈欲滴,抽泣道,“他好便是最大的喜訊了。”

裴臻瞧她要哭,疼惜道,“你過後頭去擦把臉吧,叫你叔叔嬸子見了,還當我欺負你呢,這裏的活我來做,你去吧。”說著接過她手裏的點心,有模有樣的捆紮起來。

毋望撂了手,轉身回後院,章程又不得跟去,也不會包茶食,站在邊上甚是無趣。

“你瞧我的手藝可還使得?”裴臻笑著叫章程看他包得歪瓜裂棗的點心,那等著取貨的婦人自然認得裴臻,接過他遞來的紙包,歡天喜地的去了。

章程也是個較真的性子,皺著眉道,“我適才看見一個角沒包嚴實,點心屑子漏出來了。不過頭回包,能這樣已是不錯了,若換了我怕更不中用呢。”

裴臻面上笑著,心裏暗道,這傻小子也不算太傻,還知道打個巴掌再賞顆甜棗兒。頓了頓又道,“你們莊子上換了管事嗎?如今管事不通得很,幾家米面鋪子的掌櫃皆有怨言,怕是秋後要從別家拿糧了。”

章程懊喪道,“我也沒法子,新來的管事和太太娘家沾著親,換也換不得。”

裴臻轉眼瞧他,那章程長了一張斯文老實的臉,眉尾微有些耷拉,想來性子也極溫吞的,這樣的人過繼過去,又沒些手段,豈不被人排擠死!想著,心下便有些可憐他,隨口道,“我同那幾個掌櫃也算熟悉,待下回見了面同他們提一提,貨還從你這裏拿,買辦事宜俱繞過那個管事,直接同你商量便是,這樣你握了實權,再不會叫他們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