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薄扶林

碧綠的小碗放在地上,再倒半碗化屍水。一小塊晶瑩剔透的白色蓮花浮在水上,小小一簇火苗在水中搖曳,飄來一陣若隱若無的香味。

方嵐靜靜地看著那一簇火光,只覺得自己疲憊到了極點。

自詹台進來之後,她一直守在門外,連只蒼蠅飛出去都不會錯過。洗手間再無別的門,只有墻上一盞小窗,窗上還橫七豎八數根柵欄圍得嚴實,只中間一個工字型的小孔,再沒有可能鉆一個人出去的。

一次兩次都是這樣,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消失在面前。

方嵐到這一次已是波瀾不驚,只想著大不了以命相償。

她心如止水,眼睛盯著那簇火光,眼皮子卻覺得越來越沉下去,一簇火光漸漸變成一片暈黃,手腳酸軟頭重腳輕,就連呼吸也越來越重。

方嵐是被凍醒的,雙膝以下仿佛浸在冰水中,凍得發麻。她剛剛一睜眼,才發覺自己坐在了馬桶上,面前一扇朱紅色的門,半遮半掩著。

詹台若是此時回頭,就會發現方嵐和溫碧芝的屍體坐在相對的隔間裏,像鄰居一樣排排坐。

可他此時正與匕首菜刀鬥得驚險,方嵐剛剛緩過些精神,一眼就望見他流著血的右臂,拖起發麻的腿奔了過去。

身邊法器無一趁手,她本能地舉起背包來擋菜刀圍魏救趙,就這樣陰差陽錯之下,才保了她和詹台二人無虞。

詹台聽到這裏皺了眉頭。碧盞雲蠟是後來才燃起,倒是極好地解釋了為何有兩個房間,一生一死。

他一開始被困在此處,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反而是後來水聲越來越盛,才引出來殺死溫碧芝和阿Mark的菜刀和匕首。

那水聲,想必就是碧盞雲蠟的化屍水。

殺機是方嵐為了找他點燃碧盞雲蠟之後才出現。

可是他踏足此地就憑空失蹤,這又是為了什麽?

詹台閉了眼睛,細細回憶前情往事,從他下了飛機開始一點一滴發生了什麽,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裏梭巡。

一條長街上的小中介,守在門口等她的時間,樓下看門不許他進入的阿叔,和碧盞雲蠟徐徐燃起時躲在門口的方嵐。

不,這一個個畫面沒有疑點。他和她在一起一貫謹慎小心,從來也沒有露過半點蛛絲馬跡。

比這還要早些。

秦福派出的司機一路將他送到口岸,他站在“香江明珠”的大堂裏提著膽子替秦福看風水,虛與委蛇套秦福的話。

不,比這個還要再早一些。

詹台猛地睜開眼睛,眸中精光一閃而過,幾乎是一躍而起握住方嵐的肩頭。

“青雀白鵠舫,四角豹子幡,魚龍悲嘯中,漢江夜漫漫。”他的聲音發顫,半是激動半是緊張。

“我知道這裏是哪裏了。我知道我們是怎麽進來的了。”

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昨天下午,他自深圳機場趕往羅湖口岸。

為了見到秦福本人,詹台當著口岸裏駐守的兩個小嘍啰的面,召出了一臂的青豹。

“我也是著急,不想再耽擱。”詹台譴責地看著她,語氣卻溫和:“其實也是,我要是再耽誤半小時,再趕過來的時候,你就出事了。”

“其實也沒什麽。我們行走江湖,掌心抹磷粉對搓便能起火,說穿了跟魔術師的職能差不多,沒什麽大不了的。”詹台輕描淡寫。

方嵐倒是很早之前就見識過這樣的藍火,還曾經被遊方術士耍過類似的滑頭騙走了錢。

她吃過虧就去查,才發現這玩意說穿了,跟山間鬼火一樣東西,磷化氫而已,四十度就能燒起來,再沒什麽稀奇。

可是鬼火能燒,卻難被肉眼看見。

詹台青天白日裏使出這麽一招,滿臂幽幽藍火順著肩膀而上,在他肩頭撲出一只巨獸的模樣,哪裏是擦了白磷就能有的效果?

詹台也知道她不信,兩人目光對視許久,還是他先敗下陣來,說了實話:“……只有幽火不夠懾人……情急之下,我只能拿一盅化屍水澆上整只手臂,掩下一身的陽氣。磷火漸起,再召小鬼,精魄形骸附於鬼火之上,最終化為一只豹頭幽焰。”

方嵐氣得腦袋發暈,她還沒有什麽危險呢,他就先把自己半面身子送到鬼府冥界,借了陰曹地府的孤魂野鬼來自己肩頭坐著嚇唬人。

他倒還好意思指責她不惜命!

詹台有些心虛:“也不過是借力打力。只是化屍水澆在身上,又引來小鬼坐在肩頭。”

小鬼在他肩頭上撒歡不過片刻,就被他拿明火小鼎收了下去。可他這一發招數已經不是名門正道的路數,難免傷筋動骨陽氣不足。

正氣不夠,一身邪祟之氣,這才會一進這片地界就被當做孤魂野鬼,跟溫碧芝的魂魄一樣,生生被鎮在這間屋裏。

他來了精神,問她:“你想清楚了嗎?這間傳說中鬧鬼的男廁所,實際上是一具白色的鎮魂棺。進來的若是人也就罷了,進來的若是鬼,就妥妥的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