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西營盤

她再小心再輕柔,動作之間難免牽扯傷口,他卻生怕驚了她似的,咬牙一言不發,連一聲痛都不曾呼過。

方嵐不經意擡眼,一眼就撞到他一瞬不瞬的眸光中,額上因為疼痛而沁出一層薄汗,和他眼中的光芒交相輝映。

詹台卻不意方嵐突然擡頭,把他深情凝望她的神色看了個正著,立刻狼狽地挪開臉,掩飾似的吐槽她:“好了沒有?慢死了……這麽小的傷還搞這麽久,大驚小怪。”

他說完了,心裏又有些惴惴,悄悄擡眼看她,還以為她要跟他吵起來,像往常一樣鬥嘴。

卻沒想她半句話也沒有,垂下眼眸安安靜靜,雖然一語不發,但詹台就是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她很傷心。

也難怪她傷心,白骨梨塤致幻,他知道她必定是在虛無幻境裏面見到了陸幼卿。

等一睜眼,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沒了,眼前只有這個討嫌又討厭的他。

落差太大,難免她不開心。詹台自嘲地笑了笑,突然間就有種無能為力之後的心灰意冷。

捉什麽鬼除什麽妖,他手到擒來絲毫不怯,就算是此時身陷險境仍不驚慌,可是面對感情卻仍想世事不知的稚子,除了惶恐便是無能。

方嵐定定看著詹台,心裏砰地一聲巨響如鼓聲隆隆,像被什麽不致名的東西擊中,曾經迷茫不清曾經心亂如麻的那些真相,一瞬間出現在她的眼前。

若是一直身在情中,又怎會時時都誠惶誠恐。

一個人若是真的愛你,你又怎麽可能感受不到。

她那幾年的掙紮和猶疑,不斷地自我安慰自我懷疑幼卿到底是否愛自己,如今看來,簡直是荒唐得可笑。

她和詹台相遇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大半時間都還在鬥嘴爭執,都能將詹台的情誼看了個清楚透徹。

她和幼卿相處整整十四年的時間,卻從來沒有看清過他的心。

幼卿愛她嗎?

不,不愛啊。方嵐恨不得痛哭恨不得撕吼,卻只能將一切怨憤藏在心間。

她兩年來第一次,懷疑起了幼卿失蹤的真相。

兩人對坐,卻各懷心事:隔了片刻,還是詹台清清嗓子先開口: “你怎麽想到要進來的?”

方嵐想開口,聲音卻有些哽咽。

你看,到底是先動心的那個人卑微些,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試探著在兩相沉默的時候挽回局面。

先動心的那個人,總是先開口。

曾經的她自己,和現在的詹台。

求而不得,得而復失,是人生痛事。

她兩個都曾經歷過。

方嵐濕了眼眶,望著詹台的眼神卻格外柔和,像是透過了他看到了很多年前在愛情面前俯首卑微的自己。

“碧盞雲蠟啊。”她聽見自己這樣說,語氣柔軟輕和:“我知道你不許我用它,可是一進來不見了你,我再也顧不得了。”

“我這輩子,寧肯死於碧盞雲蠟,也不願再次經歷親人在我面前消失不見。”

親人,她說了親人。

詹台心口熱辣溫曖,方才心灰意冷死寂一片的心霎時像是重新躍進了滾燙的胸膛,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臉上像是起了光,一片神采飛揚。

“我也猜到是你用了碧盞雲蠟!兩個相對而立,一模一樣的房間,其實是同一間房,在不同的時間。這正是碧盞雲蠟能夠做到的。”

他笑得快慰,方嵐卻禁不住心中一片酸澀。

你看,讓一個人陷入愛情的人開心是一件多麽輕松的事情。

只要他付出的心意能被回應,便連落雨的天空都明媚無比。

詹台越說越興奮:“不,不僅僅是如此。第一間房中的溫碧芝面帶憧憬,像是期待著誰。可是第二間房中的溫碧芝卻已經是一具屍體,與第一間房裏的溫碧芝遙遙相對。”

“沒過多久,阿Mark進入第一間房,兩人見面雖然十分高興,但是很快便起了爭執,阿Mark為了哄好溫碧芝,俯身在她懷中與她親熱。”

說到激情戲碼,詹台有些臉紅,轉頭看方嵐一臉坦然,便清清嗓子繼續說:“可是下一秒鐘我看到的場景,就是阿Mark的頭被砍下,而溫碧芝胸口被人剖開。”

方嵐眉頭皺起,立刻知機,目光轉向地上躺著的匕首和菜刀,說:“兇器!”

可不是兇器?菜刀砍頭,匕首剖胸。

碧盞雲蠟燃起,不僅要復刻死亡當時的盛景,更要復刻死亡本身。無論何人身在其中,都逃不過被絞殺的命運。

方嵐想得更遠些,對詹台猶豫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剛才講給你聽的那個鬼故事,跟鏡子有關那個,聽起來很像是碧盞雲蠟的效果?”

詹台恍然大悟:“一面玻璃鏡子像是攝錄機,放電影一般將女學生被奸殺那一幕重現。”

“這就是碧盞雲蠟。”詹台沉聲道。

但不對,也有說不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