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錦書聽他復述李曼的臨終遺言,呆坐了半晌。二十年,恍如一夢。隨緣聚散,生離死別,全不由她左右。

一句對不起,往事煙消雲散。

正傷感著,郝大來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把兩個山竹放在蕭山盟面前的桌子上,向他做了個感謝的手勢。郝大來長得很有喜感,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牙齒卻白得發亮,笑起來的樣子如陽光般燦爛。錦書看見他就想笑,這使得沉重的氣氛多少得到些緩和。

蕭山盟把山竹推回到郝大來跟前,“說”幫助人是應該的,不用特意感謝,說不定他倆還要乘同一趟班機,如果郝大來有事需要和別人溝通,還可以找他翻譯。

錦書自告奮勇“說”:“找我也可以。”

郝大來見錦書也會打手語,瞪大眼睛,“說”:“你也在等下一趟航班?”

錦書“說”:“咱們三個情況差不多,都在等改簽,運氣好的話,我們會坐同一趟航班。”

郝大來“說”:“你是他女朋友嗎?”指一指蕭山盟。

錦書做個否定的手勢:“以前是,現在不是。”

郝大來像瞅怪物似的瞅著蕭山盟:“這麽好的女朋友你也舍得不要?”

蕭山盟“說”:“是她不要我的。”

郝大來想想,覺得局面太復雜,他搞不清楚,就不再過問他倆的私事,把山竹重新分配,一人面前放一個,“說”登機前一定要吃掉,否則帶水果過海關,會被罰款。錦書說她最喜歡吃山竹,謝謝他。

郝大來很開心,對蕭山盟“說”:“她比你真實。”

錦書哈哈大笑。蕭山盟有點兒尷尬,忙自我檢討,承認他說得對。

郝大來向他們豎起兩根大拇指,走了。

錦書把山竹剝開,放一瓣在嘴裏,酸酸甜甜的,清涼可口。蕭山盟打趣她:“吉隆坡最出名的兩種水果,一是山竹,一是榴梿。還好他沒買兩個榴梿。”

錦書吐出果核說:“顯然你不是吃貨。吉隆坡的榴梿個頭小,味道沒那麽重,馬來人都當零食吃。我前年帶七嬸來吉隆坡玩兒,她最喜歡吃一種叫竹腳的榴梿,味道苦甜苦甜的,她每天必吃一個。”

蕭山盟說:“七嬸身體還好?我幾年前路過曲水,去看她,她的老房子動遷了,沒找到。”

錦書聽他說去找過七嬸,心裏一動,表面卻裝作沒在意地說:“早不在那兒住了。老人家七十幾歲了,腿腳利索,一口氣走出幾裏路不用歇。”又說,“好人有好報。如果不是因為她,我爸的案子也翻不過來。”

蕭山盟又驚又喜:“你爸的冤情洗清了?”

雖然已過去幾年時間,錦書提起這件事仍有些激動:“徹底洗清了。真兇伏法,我爸恢復名譽,恢復公職,補發了工資,還得到一筆政府賠償。他在另一個世界終於可以安心睡去了。”

蕭山盟興奮得直搓手:“苦心人天不負,你到底等到了這一天。”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真想拍案而起,大叫一聲“痛快”,吐出胸中塊壘。他的激動程度絲毫不亞於錦書,她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她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她的心事就是他的心事。雖然沒有在一起,雖然沒有聯絡,他們的心卻始終同此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