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別二十年。再見面時,他們已經人到中年。各自的婚姻兜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奇跡般地重逢在吉隆坡國際機場,這又是命運的刻意安排?

“你沒變,和上學那會兒一樣。”蕭山盟感慨地說。錦書雖然容顏成熟了,舉止比年輕時更從容,但偶爾的一個小動作、調皮的眼神,仍然舊時模樣。

錦書說:“你的兩鬢有白頭發了,工作辛苦吧?”

蕭山盟下意識地摸摸鬢角:“還好,在學校工作,壓力不是特別大,節奏也不那麽快。我的白頭發可能和熬夜有關。我喜歡夜裏工作,不管讀書還是寫作,要過了午夜才有靈感,所以習慣了淩晨三四點入睡,白發就這麽滋生出來了。”

錦書關切地說:“熬夜最傷人了。什麽午夜後才有靈感,都是放縱自己的借口。要是我……”她想說“要是我和你在一起,一定給你扳過來”,話說一半才發現不妥,硬憋回去,臉色通紅,扭頭看著窗外。

蕭山盟最懂她的心思,看她的樣子就猜到她想說什麽,可他不敢像戀愛時那樣插科打諢,怕她又羞又惱,不理他。他忽然想這患得患失的心情倒像是剛開始追求她的那段時光,甜蜜而美好。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一遍,那該多好。這麽多年的苦,也值了。

錦書到底避不開一個話題:“你和章百合……離婚了?”狠心問出這句話,往事嘈雜,百般況味,都湧到心頭來。

蕭山盟一直沒向她提起他的妻子是誰,所以當她直接說出章百合的名字,他稍感意外,想她畢竟還是通過什麽渠道打聽到他的情況。不過又想她和章百合是高中同學,她想不知道她的消息也不大可能。

蕭山盟在二十九歲那年和章百合結婚。這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百合的執著和多年守候,父母的支持和推動,他像一具被牽線的木偶,任由安排。線頭掌握在李曼手裏,這個不惜以付出生命為代價來控制他生活的女人——他的母親。

結婚那天,他並不感到快樂,心裏空蕩蕩的,有點兒遺憾、惶恐、悲涼。他不斷地想起錦書,她在哪裏?她披上了婚紗嗎?她嫁給誰了?她過得好嗎?她也在想著他嗎?

滿堂賓客,觥籌交錯,恍惚而遙遠。

原來結婚是這樣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婚姻和我一樣,他想。

錦書的提問把他從遐想中抽離出來。“離婚了,在她入獄前就已經感情破裂,協議離婚了,孩子跟我。”他說,“百合入獄的事你知道吧?”

錦書點點頭,表示她知道:“聽人說是金融詐騙?”

蕭山盟說:“是。她碩士畢業後進入一家股份制銀行工作,好像幹得不錯,幾年時間就提升到中層管理人員。那時她花錢很豪氣,但是從沒對我說過真實收入,我也沒怎麽過問。我們有了蕭諒後,矛盾開始升級,她整天忙著外出應酬,基本不管孩子,除了給錢以外,經常幾天跟孩子說不上一句話。我媽對她意見很大,說她也不聽。我們離婚的前一年她忽然暴富,花錢以十萬、百萬為單位,我想她非法攬儲可能就是從那時開始的。當時她的消費水平遠遠超出我們的財力,我爸我媽都開始擔心,輪流和她談話。她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哪聽得進去,一家人吵得不可開交。後來她索性不回家了,據說她名下有好幾處房產,都不知道她在哪裏過夜。是我提出來的離婚,她爽快地答應了。夫妻共同財產和孩子她都不要,她凈身出戶。再後來就聽說她出事了,非法攬儲,數額巨大,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那個案子牽扯到她的十幾個同事,是一起窩案,當時在景海很轟動。”

錦書感慨說:“章百合很聰明,做事又有手腕,如果用在正地方,一定會有所成就。這一步走錯,不僅害了自己,對孩子也有很壞的影響。”

蕭山盟苦笑:“孩子跟媽媽沒什麽感情,從來不提不念的,他很懂事,善良憨厚,倒沒受到什麽不好的影響。我媽在世時偶爾會念叨,苦了孩子。其實她……後來對拆散我們感到挺後悔的,她親口對我說過。”

錦書不想和他談論這個話題,低眉垂目的,沒接茬兒。

但蕭山盟以為他有必要把李曼的態度告訴錦書。就算是遲來的道歉吧,或者心靈的慰藉,都應該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