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宗趙構·此花幽獨 第八節 疏影(第3/3頁)

自那以後,趙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病痛逐漸多了起來。淳熙十四年,這八十歲的太上皇已臥床不起,趙昚每日必過宮探望,太上皇後吳嬰茀更是長守於趙構身邊,一如年輕時那般寸步不離地侍奉他。

十月乙亥這天,趙構像是突然好轉,精神上佳,日間甚至還提筆練了練字,又出門沿著水岸信步,黃昏才歸。

嬰茀頗感喜悅,晚間如常坐於他床前陪他說話,握著他的手,想到哪說到哪地聊身邊事:吳郡王家新釀了一種酒,甘香醇美異於尋常,已送了幾壇來,過幾日太上便可品嘗了……皇後謝氏很曉事,如今在親手繡千鶴圖,預備來年獻給太上作壽禮……只是那太子妃李鳳娘真真讓人難省心,前日又將一個官家賜予太子的宮女棒打出門,還揚言太子若再納妾,納一個她殺一個……畢竟是將門女,戾氣未免重了些……

“嬰茀……”趙構忽然喚她。

嬰茀沒有立即答應,因他已經好幾十年沒有如此親密地喚過她的閨名。怔了怔,才微笑開來,輕聲應道:“太上有何吩咐?”

趙構問她:“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吹笙?”

嬰茀凝神傾聽,什麽也沒聽見,如實以告。

趙構仍睜目側耳地聽,須臾又說:“或者,是箏聲?”

嬰茀又再靜靜著意聆聽,最後還是搖頭:“應該不是罷。夜深人靜的,誰還敢在這時奏樂,妨礙太上歇息呢?”

趙構這才微一頷首,淡笑道:“對,夜已深了,你我也都乏了,快回去睡罷。”

仔細看看趙構,見他神色無恙,只是閉上了眼睛,似有疲倦之意,嬰茀便領命,告退回自己寢殿。

次日嬰茀再往德壽殿,宮人報說太上尚在熟睡。嬰茀等了許久也不見他起身,遂自己入內探視。

趙構端然躺著,確是沉睡模樣,嬰茀細觀之下卻覺出他肌膚臉色與平日有異,心忽地一沉,她顫聲喚:“太上!”

如她所料,他沒有應聲。她以手指輕引於他鼻端,也沒有感到一絲呼吸衍生的生氣。

她頹然在他身邊坐下,暫時不辨悲喜,只覺心中空落落地。少頃,才酸楚地去握他擱於錦被上的已冰涼的手,似欲把自己手中的暖意再傳給他。

而先前隱於他雙手之下的物事隨之滑落,那下滑的弧線驚動了嬰茀,見是一柄團扇,她彎腰拾起。待看清後,她起初所有的感覺都隱去,唇邊漸漸凝出了一抹冰花一般的,冷淡的笑。

扇上題有四行詩。有章草氣息的行書,中鋒用筆穩健流暢,克制的連絲和從容的提捺,沉靜絕塵,是她無比熟悉的他的字跡:“樓下誰家燒夜香,玉笙哀怨弄初涼。臨風有客吟秋扇,拜月無人見晚妝。”

【本書完】

注:

此節中詠梅詞為姜夔所作《疏影》。(清)汪瑔《旅譚》:近人張氏惠言謂“白石此詞為感汴梁宮人之入金者”。陳蘭甫亦以為然。鄙意以為以詞中語意求之,則以為偽柔福帝姬作。

關於“金甌”一詞:金甌原指金盆、金盂,這裏喻明月。傳說月宮乃七寶合成,表面凹凸不平,故常有八萬二千戶用玉斧修理。曾覿詞中意指月宮本來就完美無缺,無須玉斧修理,暗喻南宋雖偏安一隅,但有仙宮般盛世繁華,也算不得缺憾。

趙構所題行書團扇的詩句是蘇軾所作,為《望海樓晚景五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