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宗趙構·此花幽獨 第六節 殘陽(第2/3頁)

喚出她的名字,他凝視著柔福,語氣又漸趨溫和:“我是要保住我的皇位,也惟其如此,我才能保護你。”

“保護我?”柔福像是覺得這說法很奇怪,雙唇彎出譏誚的弧度,“你是怎樣保護我的?下令杖斃麽?”

“杖斃,那只是做做樣子。”趙構說:“太後對你誤會頗深,我一時難以解釋明白,也不便在大庭廣眾之下拂她意,所以只得委屈你,將你下獄。現已救你出來,以後會將你妥善安置在安全之處,雖無長公主身份,但九哥保證你仍可過以往那般榮華生活,九哥也會常去看你。”

柔福眉尖微揚:“可杖斃詔書已下,屆時如何行刑?”

因入獄的緣故,她此刻仍只著素衣,頭發也未梳起,長長地披散於身後,臉上更無脂粉的顏色,那有異往昔形象的素雅模樣卻看得趙構怦然心動。一手溫柔地探入她右側散發中,纖軟發絲帶給他手背清涼的觸感,他輕撫著她膚如凝脂的臉龐,告訴她:“有個容貌與你相似的人可替你受刑。”

“容貌與我相似的人?”柔福很快明白他意指誰:“紅霞帔韓氏?”

趙構不語,但隨即淺淺呈出的笑意表明她所料未差。

她一側首避開他的觸摸,再定定地看他半晌,忽地笑出聲來:“你是說,讓我與韓氏調換身份,讓她去為我受刑赴死,而我從此亦不必再頂著長公主的名號,變作你的紅霞帔,任你金屋儲之?”

“不,不是……”她直接的言辭令趙構略顯尷尬,下意識地否認道:“我會在宮外為你擇一個寧靜舒適的居處,閑時出宮看看你,與你聊聊天,聽你撫撫琴,就跟以前一樣……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她冷冷地笑著,看他的眼神有奚落的意味,“真的僅此而已麽?‘此外’的呢?是你不想,還是消受不起?”

趙構立時怔住。面對這他從未面對過的空前挑釁,他暫時沉默,記不起此前所有表達憤怒的方式。

他隱約地想,或許她所說的“消受不起”不是他理解的意思,而她卻不給他慶幸的機會,瞬間把話毫無退路地挑明:“官家這些年一直寵信醫官王繼先,聽說他有一祖上傳下的靈驗丹方,可曾治好了官家的病?”

見他不答,她繼續銜著她譏諷的笑,銳利地刺痛他:“照官家如今的性子看,想必那丹方未見良效。建炎三年揚州之變金人的突襲確是徹底擊潰了官家,從性情到身體,莫不一敗塗地……”

終於忍無可忍,他猛地伸右手掐住她的咽喉,將她拽起,一步步將她逼至墻角,緊盯她的雙眼射出陰寒的光,目眥盡裂:“你真不想活了麽?”

她的胸口急速起伏,雙手去掰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身體不住掙紮,眉頭緊鎖著,似十分痛苦。他見狀手略松動了一下,她得以喘了口氣,轉視他,卻又斷斷續續地拋出一句狠話:“現……現時看來,這病……跟官家……倒是……倒是相得益彰呢……”

他怒極,一手加大掐她脖頸的力度,一手劈面給她一耳光,而她竟還能在痛苦掙紮的同時延續著唇際那抹犀利的笑,這令他忽然懷疑起她的身份。“你是不是瑗瑗?”他拉她貼近自己,盯牢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華陽宮中的瑗瑗?那個瑗瑗怎麽可能如你這般尖刻惡毒,對九哥說出這樣的話?”

“不是……”她咳嗽著,痛得連眼都睜不開,字也吐得極其困難,“我不是……瑗瑗,你……也不是……九哥……”

他無暇去細辨她這話的含義,只覺心底憤怒持續蔓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沸騰,刹那間他只想毀滅她,如同毀滅她令他直面的恥辱。他狠命地繼續掐她咽喉,她擺首扭身抵抗時衣領微散,露出頸下一片細白的肌膚。這情景奇異地刺激了他,他陡然抓住她衣領,驀地朝下撕裂,聽著那清脆的裂帛聲響,他有仿若撕裂她尊嚴的快意。

然而隨後一垂目,他卻震懾於所見的景象,木然站定,停止了所有動作。

一粒艷紅的痣現於她左乳上方,胭脂的色澤,有如映襯其下雪膚的裝飾物。

突現的胭脂痣晃動了時空,多年前的記憶那一頁仿佛只是在剛才翻過,他是獲權策馬入艮嶽的皇子,她出現在他似錦前程的初端,若清新晨光般映亮他的眼。

他牽起她的手,穿行於樹影婆娑的林間,陽光斑斕地灑在他們身上,他感覺到所踏的松針在足下低陷,偶爾聽見她鞋上的鈴鐺和著鳥鳴在響。

萬竹蒼翠掩映下的蕭閑館,貴妃榻上的她不反對練習式的親吻,他的唇品取著她肌膚上的香氣,她的衣帶在不覺間被他解開,直到胭脂痣成為那日繾綣的終點……

起初的怒意悄然散去,心裏只覺酸澀,再看此時柔福,她竟也有了溫和神情,靜靜地與他對視,目中兼有悲哀與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