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後韋氏·明妃遺曲 第三節 傷春(第2/3頁)

趙構已散朝歸來,立於門邊不知看了多時,此刻才移步走近,以手輕闔上張婉儀未瞑的雙目。

因張婉儀薨,趙構輟視朝二日,追贈張婉儀為賢妃,葬其於城外延壽院。同時讓趙瑗認嬰茀為母,在未出宮之前搬去與璩同住。嬰茀對瑗關愛有加,儼然是慈母模樣。

二月丁醜,趙構以保慶軍節度使、建國公瑗為檢校少保、進封普安郡王。

三月壬寅,普安郡王趙瑗出宮就外第。

金主許歸徽宗帝後梓宮及皇太後。四月丁卯,皇太後韋氏偕梓宮自五國城出發,金遣完顏宗賢、劉祹、高居安護送皇太後歸宋。

趙構得訊後立即封賞韋氏族人,自韋氏曾祖以下皆獲追封,韋氏弟韋淵也被封為平樂郡王。

嬰茀也更為忙碌,親自打理慈寧宮增修、裝飾等事宜。趙構偶爾入內視察,但見室內物事陳設都似曾相識,一桌一椅一帷幔,乃至院內園圃內種的花與昔日母親在汴京宮中的頗為相似,不由詫異,問嬰茀:“你往日不曾侍奉過母後,何以對她宮中物事如此熟悉?”

嬰茀答道:“慈寧宮將為母後所居,臣妾豈敢怠慢。故尋了些服侍過母後的汴京舊宮人為臣妾講述昔日母後宮中陳設。另,韋郡王家誥命夫人偶爾入宮來,臣妾也曾請教於她。”

趙構便笑笑,說:“甚好。這類事也須你這樣的細心人來做。”

四月己巳,趙構封婉儀吳嬰茀為貴妃。

因母後將歸,趙構心情漸好,宮內也多了些喜樂氣氛,但這樣的情形並未延續多少天。這月辛巳,知盱眙縣宋肇上書,稱得泗州報訊,趙構發妻、皇後邢氏已於紹興九年六月崩於金國。當時金人秘不發喪,直到韋太後將歸,才請求金主許其偕邢氏梓宮同歸。金主答允,故韋太後帶回來的將是一帝二後的梓宮。

皇後邢氏。那淡出趙構生活十六年的女子,是他長久以來有意回避的記憶,她的身上,凝結著太多他害怕觸及的苦難。而此刻他危坐於朝堂之上,聽著官員的奏報,無可逃匿,惟有任她身影重又飄落於心間。

新婚燕爾,她眉色淡遠,在他凝視下低首,那不堪一掬的嬌羞。紅羅裙下,她悄隱金蓮,卻不知道她纖小的玉足可牽動他心底隱秘的柔情。亂世相隔於天涯,她曾取下他贈她的金環,請使者轉告他:“願如此環,早得相見。”但此後一別經年,她終於,在他的絕望中,沉澱成一段枯萎的記憶。他們之間缺失的歲月鎖住了她的年華,他也拒絕去想她的遭遇,他心中的她依然窈窕而美麗,而眾目睽睽之下,他卻找不到適合表達的感情。

最後,他只遺一語,給窺探他表情的人:“本月己醜,為大行皇後發喪。”

回到寢宮,本著哀悼的心情,他自密鎖的櫃中取出盛有金環的匣子。豈料,打開,猝不及防地,一件他刻意忽略的東西又刺痛了他的眼睛。

這一夜,但願長醉不願醒。他尋了一處臨水的樓閣,黯然獨坐,一杯杯地豪飲。

聽說他醉了,嬰茀來尋他。眼前的情景令她想起多年前,也曾上高樓,看見如他這般伏案而眠的,一個宿醉的男子。

她在他身邊悄然坐下,以目光輕撫他那她一向只能以仰視姿態看的五官,聽檻外春水潺潺,逝者如斯,她神思恍惚,但心中安寧,浮上心來的事暖如春風。模糊地想,待他醒來,他會否也對她溫柔地笑,說:“嬰茀,是你。”

他一聲夢囈,似嘆了嘆氣,身體也微動,卻畢竟未醒。這樣睡久了會傷身,嬰茀便去扶他,欲將他攙回榻上睡。剛托起他一側手臂,便感覺到他衣袖下有一硬質的東西。

她認得它,那曾見過的木匣。建炎三年揚州事變,他匆匆乘馬逃出,分明已離開行宮,卻又冒險半道折回,為的就是去取這原本未帶走的桃木匣子。

她一直想知道,這裏面裝的是何等重要之物,竟可讓他罔顧生死地珍惜。

拿起它,在打開之前,她是真的有一絲猶豫,因為莫可名狀的恐懼。

終於還是開啟了它,她敵不過心底關於謎底的渴求。

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居然,只是啞然失笑,把心痛的感覺化作雲淡風輕的表情。

木匣中,有邢皇後的金環。金環的故事早已被當作帝後的悲情傳說在後宮裏流傳,她不覺陌生,也不會為此驚異或妒忌。

此刻她凝視的,是其中另一件物品——銀鈴,她也曾見過,這當年系於柔福帝姬繡鞋上的銀鈴。

銀鈴系於小腳繡鞋後跟上,嬌俏可愛,帝姬穿著,一走路就叮當作響。“這下小妮子再想偷跑就難了。”太上皇後看見滿意地笑。

但有一天,銀鈴消失不見。她問:“帝姬,您鞋上的銀鈴怎會脫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