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完顏宗雋·胡沙春淺 第九節 良辰

此後數日宗雋往來於京中各兄弟府邸之間,與他們或歡宴暢飲,或出城打獵,與他們每一人都相處融洽,卻又不會與其中某一人過從甚密。爭柔福之事令宗磐始終耿耿於懷,與宗雋相遇時每每面露怒色,有意挑釁,而宗雋總一笑而過,再不與他針鋒相對。

這期間他並未召見柔福,侍寢的是以往的婢妾,他讓柔福靜靜地住在她的小院裏,自己也不曾去看她,只偶爾找服侍她的侍女瑞哥來問問她的近況。

小夫人身體已大好,精神不錯,只是忽然變得很安靜。

小夫人今天與我聊天,因為不大懂女真話,所以她開始跟我學。

小夫人問我八太子的名諱,還問八太子的官職。

小夫人說數日不見八太子,問我您是不是離京了……

第八天夜裏,當宗雋從瑞哥那裏聽見最後這一句,便微笑著放下手裏的書本,轉而拭擦自墻上取下的佩刀,吩咐她說:“請小夫人過來。”

依然是倔強堅硬的姿態,她強烈的敵意甚至使室內的燭光忐忑地晃。大概得益於瑞哥的精心打扮,她衣著甚美,有別於其他侍寢姬妾的是臉上的妝容,她們鉛華丹朱,百媚千妍,而她素面朝天,其上所覆的惟一層戒備的寒霜。

看了看他後,她迅速被他手中的佩刀吸引。他徐緩地拭擦著,清寒的幽光一道道地自刀刃上漾入她眸心,她的雙目因此閃亮。

他在心底無聲地笑,卻不動聲色地問:“知道我為什麽讓你來麽?”

她下意識地掃了內室的床一眼,躊躇著說:“知道。”

難得她能做到這般隱忍,居然能一召即來,可惜不自知她坦白的雙眸會透露所有心思。

“嗯,”他引刀還鞘,然後遞給她:“把刀放進墻邊的衣櫃裏。”

“衣櫃?”她詫異地問:“不是掛墻上麽?”

他點頭:“衣櫃,沒錯。”

她便順從地接過,依言把佩刀放進了衣櫃,再轉身遠遠地面對著他,神情不免有一絲緊張。

“好了,”他淡淡命道:“你可以回去了。”

這下她更是不解:“回去?”

“對,你回房休息罷。”宗雋重又握起剛才擱下的書:“要你做的事做完了。”

她如釋重負,而踟躇的步履又顯示了她計劃擱淺的不甘。他的雙目落在書上,但心裏總有一只眼睛在觀察著她,輕易窺破她矛盾的心境,令他心情愉悅。一時興起,便又調侃她:“還不走?想留下?”

她臉一紅,立即疾步朝外走。走到門邊忽又回頭,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麽書?”

他舉起向她亮出封面:“《貞觀政要》,你們漢人的書。”

次日深夜他又召她過來,這次明擺著跟她說是要她侍寢,她目中有羞忿之色一閃而過,卻未拒絕,靜默著表示應承。他一笑,命侍女端了一盆清水進來。這要求令她感到怪異,打量著他問:“不是盥洗過了麽?”

他只說:“半夜會用得著。”

她顯然想不明白,卻也不好再問,便噤聲,好不容易在他再三催促下上床躺在他身邊,仍不過是和衣而眠,且側身背對著他。

他也暫時沒去碰她,須臾故意鼾聲大作,實則與她一樣清醒。她不是不懷疑,取出一片羽飾在他鼻上拂了兩下,可她不會知道他對小小痛癢的忍受能力遠超出她的想象。

又等了一會兒,見他毫不動彈,一味沉睡,她便輕輕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衣櫃前,迫不及待地匆忙拉開衣櫃門……

“砰”地一聲,有東西自櫃中炸響。其實聲響不算巨大,但夜深人靜,那聲音依然分明而震耳。並且伴有濃煙,刺鼻的火藥味撲面而來。

宗雋當即起身,哈哈大笑著點亮了蠟燭。

柔福默然愣了片刻,才緩緩轉過身,臉上陰沉惱怒的表情不比煙熏的痕跡遜色:“啊,完顏宗雋!”

那機關其實很簡單,只是枚小小的拉炮,不過是他命人特制的,發出的煙霧要比尋常的多。

“你不知道未經允許是不能私自翻找主人物品的麽?”宗雋笑問。

她沖過來劈頭劈面地打他:“我要……”

“你要殺了我!”宗雋一邊招架一邊笑著說,很快捉住她的雙手緊緊握住。

她便也停下來,嚴肅地盯著他說:“我並非威脅你,我會真的殺了你。”

“我知道。”宗雋也收斂了笑意,拉她在身邊坐下:“好,我們仔細討論一下這事。”

宗雋把一塊面帕投進準備好的清水中清洗一下,再取出來輕拭柔福臉上的煙塵,她惱怒地避開,掙紮得像一條離水的魚。

宗雋便把帕子扔進水裏:“那一會兒你自己洗。”然後對她說:“我知道如今你最大的願望大概就是殺了我。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死了,你將來就算不被生焚殉葬也會被我的兄弟收納為妾,比如那大胖子宗磐,而他們對你,未必會有如我這樣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