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九節 危欄(第3/60頁)

趙佶只勸慰而不答應她的請求,於是韋婉容近乎瘋狂地朝他磕頭,涕淚俱下,她的自尊隨著她頭上的花鈿散落一地,再沒一點貴婦應有的矜持。

嬰茀見趙佶最後轉頭閉目再不說話,之前看韋婉容的最後一眼竟帶有一絲厭倦的意味,忽然莫名地覺得寒冷,不自覺地朝後退了一步。

然後,她看見趙構趕來了。

他疾步走進,立在門邊冷冷地環視殿內一眼,便明白了發生的所有事。

還是倔強地抿著嘴,俊朗的五官上縈結的冷傲神情如艮嶽山顛經年不散的薄霧,他沉默著走到母親身邊,一把把母親攙扶起來,在凝視母親的那一瞬目光終於有片刻的緩和。他對她說:“母親,是我自己請行的,與父皇無關,我們不要打擾父皇了,回去罷。”

韋婉容淚落不止不願離去,趙構默默扶著她一言不發,也沒絲毫轉身向父皇請安的意思。倒是趙佶過意不去了,賠笑著說趙構此行有功,婉容教子有方,即日進封為龍德宮賢妃。

韋婉容不願受封,依然繼續請求趙佶讓趙桓收回成命,但趙構卻立即跪下替母親謝恩,為母親接納了父皇賜予的榮耀。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嬰茀再次捕捉到他目中一閃而過的某種光焰,感覺似曾相識,漸漸才想起,宛如當初金明池指揮龍舟爭渡後,他接受父皇賞賜時的光景。

隨後趙構扶母親回宮,在他們走出殿後,嬰茀忽然發現剛才韋婉容散落的花鈿還留在地上,於是過去拾起,追了出來,跑到他們母子面前,低頭雙手將花鈿奉上,輕聲道:“您的首飾,賢妃娘娘。”

聽見“賢妃娘娘”這稱呼,韋婉容倒沒多大反應,一旁的趙構嘴角卻微微一牽,可是終於還是沒演變成笑容。他鎮定地點點頭,說:“謝謝姑娘。”便替母親自她手中接過花鈿,又扶著母親繼續前行。

鄆王與他,雖是兄弟卻全然相異,嬰茀想。一個如春日陽光,於和暖中漫不經心地普照大地;一個如秋天清風,總是冷冷掠過,但必會知道自己最終追尋的方向。

自趙構前往金營後,不知為何,嬰茀總是時不時地會想起他來,每日都會暗暗為他祈禱,求上天保佑他平安歸來,所以當他返回京城時,嬰茀如釋重負之下滿心盡是由衷的喜悅。

隨趙構一起返回的官員將他在金營的勇敢表現一一道出,消息傳遍禁宮,於是他很快變為了繼鄆王楷之後第二個所有宮女都有興趣談論誇贊的皇子。柔福身邊的宮女們也不例外,常常聚在一起描述康王的風采,繪聲繪色地傳說著他出使金營的事跡,嬰茀很少插話,但她很樂意聽,而且帶著微笑。她覺得自己是先於她們認識他的,不是指面目容貌,而是無法從外表感知的深藏於心的東西。

再見他時,是在靖康元年暮春某日艮嶽的櫻花樹下。

太上皇後一向對柔福管教甚嚴,不準她私自出寢宮,尤其在趙桓即位後更是如此,三令五申不許她跑去艮嶽玩。可這位帝姬生性活潑而有些叛逆,對禁止她幹的事有天然的興趣,想方設法地總要往外跑。有天私自帶著喜兒出門,還沒摸到艮嶽的邊就被太上皇後發現了,太上皇後一怒之下命人把喜兒杖責十五,打得喜兒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此後柔福似乎變乖了好幾天,不過也只是好幾天而已,好幾天後,她又悄悄對嬰茀說:“我知道上次為什麽會被發現了:是因為我還穿著帝姬的衣服。這次我把喜兒的衣服找來了,我換上低著頭走路就沒人能看出來。一會兒我換好衣服你就跟我去艮嶽踢毽子罷。”

嬰茀搖頭道:“帝姬答應過太上皇後不再跑出去的,再說要踢毽子哪裏都可以,何必一定要跑去艮嶽。”

柔福拉著嬰茀的手道:“艮嶽裏的櫻花開得正盛,我好想看呀……我們就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沒人會發現的……”

嬰茀拗不過她,最後只得勉強答應,待她換上喜兒的衣服後便與她從小門溜了出去,直奔艮嶽。

她們在鳳池邊的櫻花樹下踢毽子,直到柔福踢飛的毽子引來了那意想不到的人。

他穿著窄袖錦袍緋羅靴,騎在一匹高頭白馬上,一揚手便接住了飛來的毽子,然後轉頭看見她們,竟然微微地笑了。

於凝神間,她清楚地感覺到心跳的異常。

他下馬,把毽子遞給柔福,此刻嬰茀才回過神來,向他行禮道:“康王殿下。”

柔福笑著喚他“九殿下”,嬰茀覺得奇怪,她為何不稱他“九哥”?

然後柔福建議他與她們同踢毽子,嬰茀想,他那麽冷傲穩重的人,豈會玩這種女孩遊戲,這個要求在他看來豈不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