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第2/4頁)

月光之下,兩座夾峰之間,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向前。

高七和其余手下在放火完畢之後,與高嶠約在這條小道的盡頭碰面。那裏,馬匹已是預備妥當。

火海和匈奴人的呼叫聲,已被拋在了身後。高嶠帶著妻兒,快步行於山間的羊腸道上,樹影婆娑,怪石嶙峋,他感到懷中小七那雙摟著自己脖頸的小手,收得越來越緊,毛茸茸的小腦袋,也朝自己越靠越近,最後緊緊地貼在了他的下巴上,一動不動。

那是來自懷中稚子的無聲的親昵和依靠。

他在戰亂中降臨人世,因了做父親的自己的疏忽,叫他從來到這世間的第一天起,便隨了母親,身陷囹圄。

就在今夜之前,當高嶠在暗處遠遠眺他母子的身影之時,在他的心底深處,喜悅之余,不是未曾沒有過摻雜了愧疚的膽怯之情。

曾為大虞國相、高氏家主的他,自認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已是盡到了他所能為的本分。

但是身為丈夫,以及一個孩子的父親,他卻虧欠良多。

他曾無數次地向著上天暗祈,祈垂憐能再給他一個機會,好叫他彌補從前對妻子的虧欠。但當夢想中的這一刻真的到來之際,他卻又變得膽怯了。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去面對妻兒。他害怕得不到妻子的原諒,害怕在那個稚子的心目中,自己這位父親,就是一個不堪的存在。

然而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他。他何其有幸,能得妻如此,嬌兒如此。

此前的一切憂慮,在這一刻,全然消失。

他的胸膛裏,湧出了陣陣的暖流。

他悄悄地調整抱著小七的姿勢,好讓他在自己的懷裏能更舒適些。

“還走得動嗎?”

他低聲問妻子。

蕭永嘉微微喘息,搖了搖頭:“我走得動。”

“前頭就快到了。”

蕭永嘉朝丈夫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斑駁的月光從樹影中灑落,映在她的臉上。

她面容皎潔如舊,但看起來卻比從前消瘦了許多。

高嶠默默地抓緊了她的手,帶著她正要繼續向前,忽然,腳步停了下來。

前方一道坳口,就在雜草叢生的小道中間,宛若突兀的巖柱,立了一道魁梧的人影。

月色照落,那人以黑布蒙面,不見面容,只余一雙眼睛,在夜色裏爍動著莫測的光。十數名隨從模樣的暗影,正悄無聲息地從道兩旁的樹木和山石之後閃出,分立在那人身後左右,將去路完全地堵死了。

小七驀然轉頭。高嶠感受到了他的緊張,立刻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低低地道了聲莫怕,隨即輕輕放他在地,將母子二人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這裏距離接應之地,已沒多少路了。眼見就要抵達,半路竟又來了一個擋道之人。

高嶠知對面和匈奴人應該不是一夥的。他一時無法確定對方到底是什麽來路。

但能肯定,對方似乎早就在此等著了,並且,是敵非友。

他緊緊地盯著對面的蒙面男子,一只手,按在了劍柄之上。

那人也是一語不發,和高嶠對望了片刻,兩道閃閃的目光轉落到了他身後蕭永嘉的身上,片刻之後,開口道:“將她留下,我便放你和你兒子離開。”嗓音粗啞,難聽至極。

高嶠沉聲道:“你何人?”

那人不應,只道:“高嶠,指揮兵馬,你或許還能和我周旋一番,但論武功,你絕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願多加為難,你照我的話做,我絕不食言。”

高嶠眼底掠過一絲怒意,目光掃視了對方一圈,短短一個刹那,心中便閃過了無數的念頭。

這個蒙面人,不知來歷為何,跟不知他何以要挾持蕭永嘉,但顯然,這是個勁敵,何況還有十來名不弱的手下。

自己倘若只身一人,和對方搏命便是。回首來路半生,何等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又豈會懼怕面前這區區十來個敵人?

但此刻,他的身後,卻還有蕭永嘉母子。

在沒有一擊便中的十足把握的前提下,他放在第一位考慮的,便是要保證她母子二人的安全。

這裏距離前方安排好的匯合之處,已是不遠了。只要自己能拖住這些人,高七他們見自己未能在約定的時間抵達,自然會找過來的。

高嶠轉頭,低聲叮囑蕭永嘉帶著小七緊靠山壁,手慢慢地捏緊了劍柄,冷冷地道:“一個連頭臉都不敢顯露,藏頭縮尾的鼠輩,也敢如此放話。是不是對手,試過便知。”

他身後的蕭永嘉忽然彎腰,湊到小七的耳畔,叫他站著勿動,自己上前一步,和高嶠並肩而立,說道:“我夫君方才問你何人,你為何不應?”

蒙面人不言。

“你不說,那就容我猜一下。”

她慢慢地道:“當年南朝發生內亂,慕容兄妹趁我夫君忙於救助民眾,保衛建康的機會,將我擄到了北方鮮卑人的地方。這幾年,發生了很多的事,夫君也一直在尋我母子,如今終於找到了,我一家得以團圓,你卻突然現身於此。你和匈奴人不是一夥的,但也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暗中刺探已久,否則,你是不可能如此湊巧,此刻恰好也在此地現身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