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五章 番外 鄭璃(第2/2頁)

鄭璃微垂了頭,臉上的柔美便漸漸被剛毅取代,在忽明忽暗的燈影下竟隱隱有看破生死的嘲諷,“臣女死前唯有一件事懇請聖人應允,念在腹中孩兒無辜的份上容許臣女將它生下來,是死是活且看它自個的命數吧!”

鄭璃眼中似有冷寒悲意,卻是一滴淚水卻沒有掉下來,“那些人費盡心思構陷臣女,劉泰安卻連當面多問一句臣女的工夫都不願意費,想必也不會在意這一點骨血的死活。臣女不想那些人虛情假意的淚水臟了輪回路,所以臣女死後的屍身就不必勞煩劉家人再花費銀兩發送了!”

年輕女子柔婉的聲音在宮室裏回響,卻生生讓人覺得鏗鏘有力。果然是武將家的閨女,再溫柔再良善被碰到逆鱗還是會張開犀利的爪牙。皇帝漫無邊際的想著,實在是太過可惜了,這樣聰慧果決的女子竟然匹配了劉家那個上不了台面的豎子,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不過現在這般處置才是最好的處置,悄無聲息地就將所有的陰謀陽謀全部掐滅於無形,這是目前讓損失減到最小的法子。鄭氏一死,應昶面對的攻訐就會像見了光的雪花一樣消弭殆盡。至於跳梁小醜一般的劉家人,還會舞得起什麽大浪不成?

坐在紫檀雕拐子龍紋寶座上的帝王垂下眼瞼,發出一聲幽微的嘆息。

喝下了還燙手的湯藥,鄭璃片刻後就感到下腹一陣難以忍耐的疼痛,便如同利刀刮骨一般,但是她卻死咬著牙根不敢嚎叫一聲。這裏是乾清宮,是天下至尊之地,她若是敢發出一點雜音,只怕立刻就會被面目看不清的太監宮人不由分說地勒殺。還有腹中的這個孩子還沒有足月,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來!

冰冷的硬木板床上,滿頭大汗的鄭璃在相隔咫尺的陰陽兩處死死掙紮。

她無比清楚地知道,那位至尊之人不會容許自己耽誤太長的時間,也許在天亮之前,也許在朝臣們進宮之前就是自己殞命之時。還有蒙在重重黑紗之後的那只翻雨覆雨手,其最終的目的就是將這樁奸~淫臣婦的風流艷事生生扣在太子殿下的身上,這些人何其惡毒何其奸險。

還有,這件事裏頭夫婿劉泰安又在扮演什麽拙劣的角色呢?還口口聲聲道是他親自將那些書信從妝奩箱裏搜尋出來,他不是在撒謊就是受人擺布愚弄。這樣的枕邊人連問都不屑問一句其中的真假,就急不可耐地將書信全部上呈皇帝,又何其涼薄自私……

屋角燃著用來驅散汙濁血氣的線香已經燃過大半,鄭璃只感到肚腹一空,有一團熱熱的物事滑了出來。

有位老嬤嬤利落地用一張棉毯將嬰孩卷起,鄭璃看著那孩子垂在繈褓邊的粉紅小手,甚至不知道那嬰孩是男是女?她看著那遠去的身影,忽然奢望那貓崽一樣的孩子能大聲地哭泣一回,好讓她細細地傾聽一會兒。

宮門緩緩合上,從翕開的縫隙裏可以看見遙遠的天穹已經變成了極深極深的藍色,有一輪光華璀璨的滿月不知什麽時候爬到了當空,原來是十五了呀!一抹極淡的花香從遠處蕩漾過來,雖然還是有凜冽寒意但是春天畢竟已經臨近了。鄭璃忍住還想再看一眼的悲意沉靜道:“把給我準備好的東西拿過來吧!”

一旁侍候的宮人眼裏閃過一絲敬意,眼前的年輕婦人形容狼狽不堪。一襲香色繡了荔枝果葉的對襟長襖已經褶皺橫生,挑線百褶裙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漬。頭發參差不齊蓬松淩亂,臉上的汗水合著難聞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但是從骨子裏滲出的殺伐決斷卻讓人不由心生折服和敬畏。

和在酒水裏的鴆毒依稀還有一絲苦味,鄭璃沒有半點猶豫幹凈利落地仰頭喝下,感受喉嚨裏火辣辣的痛意。心裏漫無邊際地想到,原來自己的生命竟然止於十六歲,才綻開一朵蓓蕾就注定要隕落於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天。她望著光禿禿近乎寒酸的穹頂,忽然有些悲愴地笑了起來。

太子哥哥,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遙遠的天際響起悠遠的鐘鳴和細微的吟唱,仔細去傾聽時卻是若有若無,這一刻的所有仿佛在刹那間戛然而止,像亙古的冰川永遠凝固在彼岸。然後,時光開始像奔騰的河水一樣倒流不息。世事變遷浮光掠影,無數滄海桑田過往傷悲和喜悅都化作虛幻,帶著溫暖的色彩像花瓣上棲息的蝴蝶一般,恭謹地斂下碩大華美的翅膀。

殿堂疊聳的朱紅色宮墻下陽光正好,細小的雀鳥在碧翠的樹梢上婉轉悠揚地鳴叫。暖風穿過無數的回廊影壁,像蜻蜓點水一樣掠過剛剛萌生的荷尖,轉瞬間又擊響了角樓上懸掛的銅鈴。樹下,帶了翼善冠的尊貴少年微眯著眼睛愜意地捕捉著周遭鮮活的一切。

似乎聽見蹣跚遲疑的腳步聲,少年緩緩回過頭來展開笑顏,且伸出骨節分明作勢欲牽的右手,微微呢喃嘆息,“安姐,你怎麽才來,我等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