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肆章 一世

秦王應旭直到飲下酒盅裏的鴆毒時, 才恍然自己的一世竟然像是個笑話。

從小他就是人人欣羨的對象, 身材健碩允文允武, 母親劉姣是寵冠六宮的劉惠妃, 外祖父是謹身殿大學士劉肅, 舅父是文采風流的一甲探花,舅母出身數一數二的世家彰德崔氏。父皇愛重,剛剛十八歲就讓他以親王之尊鎮守登州。與此相比,他的幾個兄弟還懵懵懂懂地不知事呢!

自皇後所出的長子應昶薨逝後,應旭就成了實際意義上的長子。從各方條件論起來, 唯有他具有繼承大寶的希望。不但是他母親劉惠妃這樣以為, 就是王府裏的清客和一眾朝臣私底下都這樣以為。

三皇子應昀雖有些才學但偏於文事, 整日只知吟詩作對風花雪月, 且他的母親崔婕妤出身低微,聽說只是個北元邊境牧民之女, 最早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司寢宮人。

四皇子應昉出自坤寧殿張皇後, 可打小就是個藥罐子, 太醫們每每提及他都是直搖頭,私下裏打賭說四皇子活不到成年。當應旭第一次在乾清宮內書房看到這個小弟弟時, 已經十歲的男孩卻單薄荏弱得象個六七歲的小姑娘。

就是因為這種隱密的優越感,應旭將一個長兄應盡的責任做了個十足十。每年四時節禮生辰吉曰,就會搜羅些精致的物件送回京城。可是即便他表現得如此禮賢下士友愛兄弟了, 皇帝對於立太子一事卻是只字不提。

外祖父劉肅老於世故, 在名叫篁園的書房裏拈須微笑, 諄諄告誡他稍安勿躁休要著急。

有時候太子這個名號也只是個虛稱, 歷朝歷代有多少被封為太子的儲君最後都死於非命,或是父子相疑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就是當今這位九五之尊,當年在先皇的眾多子嗣當中非嫡非長,卻靠著七分人為三分運氣笑到了最後。

秦王應旭收斂心神漸漸安穩下來,開始一心一意地處理手頭上堆積的公務,這種課實耐勞的作派逐漸讓他在軍中羸得贊譽。及至三皇子應昀長成時,他已經在東南沿海各個城鎮紮下深根。

成年的皇子間爭鬥日益升級,開始是些不為人知的小摩擦,到後來就演變成暗殺下毒反間。對這種層出不窮的小把戲感到由衷厭煩,應旭不是沒有想過痛下殺手。但是一想到站在高處帝王那雙看似和熙實則冰涼的雙眼,就象懈了氣的皮球一樣只能收手。

應旭幾乎可以想見帝王的呵斥——為君的氣度呢,長兄的風範呢?難不成弟弟們的些許胡鬧,你就全然當真了不成?所以有些事弟弟們做得,他卻做不得……

在再一次受了應昀的暗算後,應旭氣得幾乎按捺不住心中殺意,就帶領幾個下屬到青州雲門山躲個一時的清凈。就是在那時,他邂逅了從石階漫步而下的傅家百善。

彼此,一身紅衣的女郎拈著一段枯枝從白茫茫的大霧中忽忽閃現,站在高處便如分花拂柳而來的女仙人。那份閑適,那份從容,那份安然,讓站在凡世的人心底陡生了掠奪之心。象宮城裏那把引無數人窺探和垂涎的寶座一樣,應旭心想,這必定是屬於我的!

接下來的事便如夢中一樣,紅衣女郎則給了他更大的驚喜。

有匪人持利器橫行,女郎卻沒象普通閨秀一般嚇得不知所措,而是挽起大弓直直對準了意圖進犯的兇徒。月夜下,瀟灑利落得如同古時戰神一般的女子,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進了應旭的心裏。

那時意氣豐發的應旭以為這不過是一場短暫的離別,只要擺明身份,至多三五月這樣桀驁不馴的女子,就會穿上鮮妍的宮裙馴服呆在後宅裏,等候他偶爾的寵幸。

再出色的女子,之於應旭來說不過分為珍貴和更珍貴兩等罷了。但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傅家百善寧肯舍下錦繡坦途無邊富貴遠赴東海,都不願意委屈自己做秦~王府的一個地位尊崇的側妃。

應旭以為自己給的價碼不夠,就讓人含蓄地允諾其秦王正妃的位置,卻還是被現實狠狠抽了一記。那樣驕傲的女子,所有的價碼在她眼前都等同鐵石瓦礫一般……

多年之後,當百事受挫的應旭躲在萬福樓的雅間喝悶酒,無意間看見傅百善和她的夫婿在簡陋的小巷口,頭挨著頭同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混飩時,才恍然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麽……

原本這一切的一切,應該都是屬於他的。

在鞏義山別宮的涼亭裏,應旭猛然撞見酣睡於此的傅百善,心底那份蜇伏許久的奢念又在蠢蠢欲動。為什麽不可以呢,他貴為一品親王納個婦人入後宅,又是什麽大不得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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