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肆章 一世(第2/3頁)

涼亭瀕水空氣當中有些浸浸濕意,應旭卻覺得胸口有團熱烈的心火在燃燒。他知道自己只要一伸手扯下這女子的一件外裳,所有的一切就說不清了。

與剛剛上任簡在帝心的京衛司指揮使裴青反目成仇沒什麽,受到帝王斥責沒什麽,朝臣們言辭犀利的攻訐沒什麽。應旭怕的是這女子一旦清醒過來眼裏冷藏的失望和冰碴,怕的是這女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然剛烈。

不知為什麽,應旭無比篤定無論自已使出什麽手段,傅百善只要自個不願意,這世上就沒人能使她屈服!既然這樣,不如兩下別離各自安好吧!雖然心頭不豫,可總想著心上之人惦念著自已曾經的一點善念。

當裴青率領著一隊錦衣衛沖進秦王~府時,應旭的心上卻有一種石頭終於落地的釋然和疲憊。罪證和貪沒的銀票被一一搜羅出來,他就知道這麽多年的期翼原來是建立在海邊的粗砂之上。一個大浪打來,所有的一切就土崩瓦解。

穿了飛魚服更顯威儀赫赫的青年親手斬殺當眾冒犯王府女眷的軍士時,有幾點烏血濺到了應旭的鞋邦子上。他有些茫然的同時,卻並沒有感受到對方凜烈迫人的殺意。

明道堂前刀光閃閃人影攛動,卻沒人敢打擾這一方的清凈。

裴青拿著白絲巾慢慢擦拭著修長的手指,低著頭仿佛不經意地道:“聖人是在給四皇子騰地,可是只要殿下從此安分守己未必不能保全!對於聖人來說,太子只有一位,兒子卻可以有幾個!”

落到如今這般近乎淒慘的境地,應旭胸中卻並未如何憤恨,他負手昂著頭看著天邊一抹沒有形狀的白雲,良久才悵然道:“就為那日在鞏義山的別宮裏,我保全了傅鄉君的清名,才讓你對我留有一線提前告知嗎?”

裴青無聲地笑了一下,飛魚服上華美的金絲銀線都不能奪去他半分風儀,“殿下,有些人有些事生來便已經注定好,你再是如何努力如何費盡心機都是枉然。象令外祖父當年挾一已私心構陷文德太子,就已經注定你此生與帝位無緣!”

應旭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彼時的諸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實在在地迷惑了他的雙眼。

“至於傅家百善嘛——”

新任錦衣衛指揮使徐徐側身,眼裏有些略嘲諷和了然,慢騰騰地道:“這世上任何一個心宜她的男人都可以娶她,唯有殿下你不行。因為她的生母可以說是因為你,才被人潑臟水辱清白悲憤而死。你之於傅家百善,不吝於殺母仇人一般令人憎惡。現時她不知其中詳情,若是知曉只怕第一個就要誅殺你這個真正元兇!”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應旭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但是裴青的話言猶在耳,他細細一思索忽地想到近來的樁樁件件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驚駭至極地問道:“……你是說,你是說傅百善是壽寧侯府鄭氏和我舅舅所生之女?不對,當初鄭氏被宣入宮後隔日就歿亡。她腹中胎兒不過七月余,怎麽可能生得下來,我父皇怎會容許這個背負汙名的嬰孩生下來?”

裴青冷冷勾唇一笑,“你外祖父劉肅和彰德崔家的崔蓮房聯起手導了一出無中生有的好戲,就不興皇帝留有後手?沒有比這個嬰孩的存在本身更好更直接的證據了,二十年前鄭夫人聰明絕頂,就是窺得帝王的隱秘心思一連喝下雙份的催產湯藥,掙紮掉半條性命才為那個小女孩奪得一線生機!”

應旭如墜冰窟手足冰冷,心底冒出一股股的涼氣。

他忽然想起自已初見傅百善時是驚艷,及至後來卻總有一股莫名的熟悉。特別是女郎莞爾一笑時,其側顏和宮中劉惠妃竟有三分相似!可笑自己還沾沾自喜,覺得這是前生注定的緣份。卻不知劉惠妃是溫室內豢養的人間富貴花,傅百善是懸崖上傲霜鬥雪的松柏,兩者怎能相提並論?

如此一來很多未解的事就說得通了,壽寧侯府和張皇後為何會屢次相幫傅氏一族?皇帝為何會對裴青信任得近乎縱容?為何會讓老四禮遇傅百善並尊她為師?

應旭拄著額頭吃吃地笑了起來,“原來她竟是我的嫡親表妹,若是二十年前我外祖父不橫插這一杠子,我如今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只可惜文德太子早殤,我就是做得再好在父皇心目中也比不過他。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不知不覺當中我竟然把一手好牌生生得打成了輸家!”

裴青涼涼望過來一眼,“我之所以說破此事,是勸殿下偃旗息鼓好自為之。因為若是你憑借手頭這點東西再爭再鬧,宮裏那一位就會拿當初的鄭夫人出來說事,那我家這位的身世不免喧囂塵上被人議論份紛紛。”

身著華麗飛魚服的錦衣衛指揮使面上沉穩不見絲毫張揚得意,指尖撚著一枚樹葉垂眉道:“她和傅氏夫妻的感情甚篤,傅氏夫妻向來視她如己出,我不願他們之間為此事心生嫌隙,所以打今之後還請殿下謹言慎行好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