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無奈

延禧宮內整整二十四間宮室都靜悄悄的, 空曠的猗蘭殿臨窗擱置了一座透雕山水屏風,擋住了室外嗚咽的涼風。不知為什麽,殿內反而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孤寂, 連花樹間的草蟲鳴叫一時都變得細聲細氣。

崔婕妤半仰著臉露出線條柔和的下頷,微微驚詫地問道:“聖人說得是哪裏的話, 嬪妾從來都是安守本分的人。這麽多年便是認得幾個字也是有限的,作甚將我和崔家那幾位拉扯在一起?難不成我姓崔, 就要和她們認同一個祖宗不成?”

皇帝幾乎是贊賞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心裏卻極度失望地暗嘆了口氣。

即便已經將話說得如此明白,還是有本事面不改色半分不認, 這也算一樣好本事。他舉起手掌輕拍了兩下,殿門外恭敬等候的乾清宮總管阮吉祥做了個手勢,兩個大力太監立即將一個素面的櫸木箱子擡了進來,又輕手輕腳地打開,一個形容狼狽的人便掙開了繩索。

崔婕妤看著面前莫名其妙的一幕,正要說話時卻見那人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尚有些熟悉的面容, 她便忍不住駭退了一步。案幾上的茶盞被撞得一抖, 碧色的茶水立刻潑撒出來, 在石青色地繡五福捧壽椅墊上瀅開一片黑色的濕痕。

皇帝眉目未動地輕笑一聲, “還認得這是誰嗎?他昔日是惜薪司的總管太監, 姓徐名琨。因為涉嫌徽正十七年的春闈舞弊案, 收受準安侯的請托銀被慎刑司收監判了秋後斬, 誰知道有人甘冒大不韙法場上臨陣換人。所有人都明正典刑, 只有這個徐琨被偷梁換柱不見了蹤影。”

女人強自壓抑,眼裏卻還是不自覺地流露一絲不安。

皇帝就微微嘆道:“要不要朕給你提個醒,說說這個人是怎麽逃脫的?俗話說得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行刑那日適逢東城兵馬司指揮使裴青任押送官。他一貫心細若塵,發現異狀後不動聲色悄悄上稟,那時朕就知道蟄伏許久的大魚終於浮上水面了。”

“裴青奉了朕命在各州各府撒下大網,果然在錦州一處僻靜鄉裏捉拿到了徐琨。大刑之下這個閹奴倒是幹脆,竹筒倒豆子一般招了個幹幹凈凈。崔慧芳,你拿住崔家人的把柄讓他們不敢奈你如何。卻沒想到你的把柄讓徐琨拿住,也不敢對他痛下殺手吧!”

崔婕妤半垂著頭,盯著石青椅墊上的水痕道:“徐公公當年對嬪妾有大恩,嬪妾不忍他偌大歲數還受刀利之苦。所以他犯下滔天大罪,這才命應昀悄悄買通看守將他替換了出來。所作所為全因一片善心,與聖人所說之事全無半點幹系。想來他為了活命胡亂攀扯也是有的,聖人千萬要明辯是非。”

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皇帝臉上也不如何動怒。只是略一揮手,伏跪於地上的徐琨便瑟縮了一下,劇咳了幾聲後才嘶啞道:“娘娘恕罪,奴才以為逃出生天才應允娘娘將往事埋在心底,預備以後帶到棺材裏去。沒想到讓兵馬司的裴大人捉個正著,為了日後不被五馬分屍奴才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皇帝輕咳了一下,徐琨不敢再猶豫忙言道:“元和七年二月,老奴當時只是東宮一名小小的掌事。有一日奉命送太子妃嫡妹崔蓮房出宮,臨近東華門時崔氏忽然塞給奴才十兩銀子,說想去拜見延禧宮崔婕妤。太子妃為人任性霸道,這小崔氏也不遑多讓,奴才不敢不從,就順著她的意思抄小路將人送到延禧宮。”

“小崔氏不讓稟報名諱,就直不愣登地進了宮門。奴才看見崔婕妤很是驚異的樣子,兩個人說話間卻像是舊相識,不過幾句話就低低地吵了起來。約莫是彰德地方上的土語,兩個人說得又急又快奴才約莫只能聽懂兩成。好似小崔氏讓崔婕妤幫著幹個什麽事,若是不幹就揭破她的老底,讓大家夥都沒面子徹底玩完!”

“小崔氏說完就丟了一個三寸高嵌螺鈿的扁平匣子,轉身就趾高氣昂地走了,奴才偷眼看娘娘的樣子似乎氣得不清。三天後,奴才又奉命將這個匣子送到小崔氏手中,為此還得了崔婕妤賞的一塊銀錠。奴才千不該萬不該起了好奇心,就想打開看看匣子裏到底裝了什麽?”

崔婕妤不虞還有此節,瞳孔緊縮秀美的面容也猛地有些扭曲。

徐琨頭垂得更低了,“那匣子是上了鎖的,不過難不倒奴才,不過片刻工夫奴才就將匣子裏的東西拿到手。卻是些書信,奴才生來就不認得幾個字,卻認得上封皮上是鄭璃二字,因為皇後娘娘經常賞賜這位姑娘小件東西,所以認得這兩個字。信末的落款是太子殿下貼身的鈐印,也是奴才常見的。”

徐琨的喘息聲時粗時細地在殿內回響,似乎隨時都要斷氣一般,讓人聽得難受至極, “這宮裏頭亂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奴才卻沒聽過鄭璃和太子殿下有什麽不幹凈。況且鄭氏是太子殿下的正經表妹,每每隔一段時日就要到坤寧宮給皇後娘娘請安,用得著特地寫什麽書信?奴才就知道窺見了隱密事,害怕被人滅口就私截了一封信在袖中,又將匣子重新封好遞給了在宮外等侯的小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