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三章 荒涼(第2/2頁)

那時候劉泰安想,這一切兜兜轉轉到底是為了什麽?父親這般汲汲營營到底是為了什麽?

父親想將冀州劉氏推上高位榮耀鄉裏,想讓秦王這個嫡親的外孫承繼帝位,卻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謀算全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那位至尊之人一定像看跳梁小醜一般,看著父親左右騰挪。最後厭了倦了,就索性一股腦地將這一切掃為塵埃。

劉泰安模模糊糊地想起從前的鄭璃,那個小名叫安姐的嬌柔女子。他甚至有些想不起她的長相了,畢竟已經相隔太久的時日。她好像最喜歡紫色的茉莉。劉府的花匠嫌棄這種花微賤,不怎麽願意栽植。她就自己拿了種子在迎窗前撥撒,還喜滋滋地說到了夏天就可以看到了。

果然,那些紫色的小花在來年生長得極好。大片大片地肆意生根發芽,在太陽底下濃蔭成片。於是劉泰安知道了這種花還叫夜晚花,花朵在傍晚至清晨開放,烈日一出來紫茉莉的花朵又會閉合起來。就像她的主人一樣,在無人處開得絢爛,在白日裏反而靜悄悄地無人張顧。

後來崔蓮房嫁進了劉府,不知從那個仆婦的嘴裏聽說了這段典故,當面沒說什麽,卻在一夜之間令人將迎窗前的紫茉莉全部換成了姿態妍麗的芍藥。當時劉泰安還在笑這婦人度量小,心底裏卻不免閃過一道惘然。心地純善的安姐若是看見她心愛的紫茉莉被人如此糟踐,大概會心疼得不得了。

原來那些都是被人安排好的構陷嗎,劉泰安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彼時,正滿懷喜悅迎接新生兒的安姐,是懷著怎樣的心態迎接人生最大的跌宕。尤其這跌宕裏還有來自夫家的險惡用心,她大概是極度失望的吧,才會那般決絕地要求以死自證清白。她肚子裏還有即將出生的孩子,是怎樣悲憤的情形下,那樣一個安靜的女子會下這樣狠厲的決心?

劉泰安佝僂著身子蜷伏在妝台下,安姐只怕是恨毒了自己吧。到底是什麽蒙住了自己的雙眼,就那樣相信那封書信上寫的一切,就那樣心安理得地任由父親安排接下來的一切。他原本沒有絲毫害人的心思,還自覺這是成全這是退讓,奈何事情像江水一樣,潮湧上來就半點不由人了。

崔蓮房在其間的手腳的確令人憎惡,可是她又有什麽錯呢?只是愛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為此,她不惜利用自己的親姐,不惜利用周圍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追根究底她的錯就是愛得太深太過,才會費盡心機羅織了這樣大的一張網。卻沒想到,造成了後面一切不可收拾的局面,說起來自己才是左右錯誤的根源。

還有那個叫崔文櫻的女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這麽多年,自己從來都不知道那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是在那間叫蓬萊的客棧裏有的嗎?

崔蓮房未婚先孕,迫不得已之下將孩子托付給兄嫂撫養,長到八歲才借口接到身邊來。有無數次,崔蓮房都在有意無意地訴說這孩子的可憐。他卻總是淡淡地想到,彰德崔家的女孩個個精明厲害手段高超,即便境遇再可憐也是有限的。

叫人諷刺的是,崔蓮房只怕做夢也沒想到崔文櫻和遠哥這兩個小兒女竟然生了情愫。當遠哥在坤寧宮當眾求娶崔文櫻時,言辭有多懇切現實就有多打臉。當娘的還夢想有一個公主兒媳,卻沒想到她視為命根子的兒子將這一切都打亂了。

那時他還覺得兒子若是娶了他從小青梅竹馬的表姐也不錯,不知妻子為什麽這樣反對?

那時候怕是只有那位高高坐在龍椅上的至尊之人心知肚明,他像世間的主宰一樣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看著劉家崔家的人上蹦下跳,成為他人口中的笑柄。戲台子上都演不出這樣稀罕的事,卻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上演了。所以當那個叫紅羅的奴婢把一切都揭穿時,劉泰安心裏只閃過“報應”兩個字。

老父慘死,老娘在內院中時時哭嚎,妻子崔蓮房帶著崔文櫻被大理寺看押了起來,大理寺以最快的速度審理完結,三司廷議之後被擬判了秋後斬。兒子劉知遠得知一切後羞憤難當,到現在都不知所蹤,這不是報應又是什麽?

偌大的宅院眨眼之間便變得空寂寥落,劉泰安摩挲著身子旁邊的酒瓶囫圇喝了一口。辛濃的酒水順喉咽下,也許唯有這酒才能讓人忘記眼前叫人無法自處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