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落魄(第2/3頁)

按常理來說常柏得知這些事情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以他一向自恃才華的孤高性子,若是得知自己的一切竟然是妻子汲汲營營伏低做小換來的,而自己早已成為了他人口中的笑柄。依著這人的性情,接下來的行事根本就毋須多加猜測。

而這一切的初始,只不過是大人揣度清楚了皇帝沒有說出口的嫌惡。官場的這一套,他領悟貫徹得比自己快得多。

尤其比自己強的是,這孩子行事謹慎絲毫不張揚。即便是如此幹凈利落地處置了常柏,自己卻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如今想來,除了皇帝和朝堂上幾個成了精的大人物,只怕沒有誰看得穿這片渾水下自在嬉遊的魚!

此時的西城門,一隊穿著貧寒的鄉下婦人依次進了繁庶的京城。

徐玉芝為避人耳目,特特換了粗布糙裙跟著一群四處討生活的婦人混了進來。恭儉胡同徐琨的宅子已經被查封,周圍不時還有士兵前後巡邏。她這才清楚地意識到義父不住了,這個勉強能稱為娘家的地方也不在了。

臉上的燒痕因為沒有及時醫治,終究留下了一道怪異的痕跡,反而因禍得福地引得幾個同住婦人的同情。徐玉芝編了一套說辭,說老家意外遭災丈夫兒子都葬身火海,只有她一個人僥幸逃了出來。公婆就罵她是喪門星,一頓棍棒就將她趕出了家門。

這群婦人每年農閑時就到京中做幫傭,以換得幾個小錢貼補家用。見這位自稱是王娘子的小媳婦委實可憐,就起了好心時時照顧。夏日的氣候大,很多富貴人家就會把舊年換下來的帳幔地氈等笨重的織物送出來漿洗,婦人們就是專門承攬這個活計的。

河邊的石灘上,徐玉芝咬著牙用力地踩著腳下的毯子。

曾幾何時,這種編織繁復的西域地毯在自己的眼裏只是尋常之物。現在卻需要自己費盡全身的氣力,趴在灼燙的石板上將其清洗幹凈。一張地毯有丈寬,浸了水之後更是沉重無比,只刷洗一張就已經腰酸背痛,而身後堆積了整整一摞。

汗水和著淚水打濕了她的頭發,徐玉芝卻只是更加用力地揮打著手中的捶棒。身後傳來婦人們的閑聊,嬉笑間說起京中的一件稀罕事。

有一位宮裏的公公喜歡養小姑娘當姘頭,誰想那姑娘年紀大了就偷偷地和人好上了。兩個年輕人覺得這樣下去不是長遠,就一起商量了法子將那位公公告發了,說他貪墨銀兩買賣官爵之類的。等人真的下了大牢之後,這姑娘就和她的情夫卷了錢財遠走他鄉當起了正頭夫妻。

鄉下婦人們本就葷素不忌,講起其中的細節來繪聲繪色,好像事事都是親眼得見一般。那老太監如何的好色,那小姑娘如何的有心機,那情夫如何的甜言蜜語,誆騙了人家好大一注財後,最後又拋棄這位苦命女子另娶高門。

徐玉芝木然地聽著,心想這些話裏有真有假,後頭另娶高門什麽的,大概是這些婦人把鄉下的那些草堂班子戲強加附會在一起了。她挑挑揀揀的夫婿,一心依戀的夫婿,事事為他綢繆的夫婿,要是真的未死只怕轉頭就將自己當臟水一樣潑了。

河邊的婦人們揮汗如雨,將一件件清洗幹凈的織物小心地放在幹凈的石灘上。只消一個日頭,這些東西便會曬得透幹,等會自然有人趕車送過去。領頭的婦人矮敦敦的,尖著嗓子叫喚著這些是某某大人家的,那些是某某將軍家的。

徐玉芝耳朵尖忽然聽到“鑼鼓巷胡同宋將軍家”時,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忙不叠地站了起來怯懦道:“這些東西我去送吧,我認得路。”

矮胖婦人看了一眼她曬得通紅的面頰,還有上頭顯得更加怪異的傷痕,難得發了一回惻隱之心道:“他們家的東西倒是不多,你跟著去也行。到了那裏跟門上的交代一聲,嘴巴放甜一點,好叫人家日後還把活計包給咱們!”

徐玉芝連連稱是,將一堆折疊得好好的伽羅色富貴滿堂紋的帳幔緊緊抱在懷裏,擠在牛車的一個角落垂頭不語。那矮胖婦人心想,就這麽一個垂頭喪氣的樣子,難怪不招公婆喜歡,丈夫一身故就如同喪家犬一樣惶惶不可終日了。

鑼鼓巷胡同宋將軍家在東城,牛車吱吱嘎嘎地前行。

趕車的是個上了歲數的老頭,他幫著運送一趟洗好的物件可以得五文錢,左右無事就在這年輕的小婦人面前吹吹牛皮。當年的宋大將軍何等威風,只可惜後來沒有落個好下場,一家子男丁都死於寧遠關。

但是這家的運道好,雖說沒有男嗣頂門立戶,但是宋大將軍的外孫女能幹異常,一個女子能抵三個男人,聽說還立下了很大很大的功勞。皇帝就敕封這位姑娘為正四品的鄉君,還親自為她賜婚,這份榮光只怕是祖宗積德才能夠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