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落魄

平安胡同, 裴宅。

裴青得知通州的這場慘事時已經是一日之後了,他將信函慢慢地塞回信封, 用手指輕磕著紅木案幾輕嘆道:“通州縣丞俱報, 常柏及其子當晚皆死於非命,徐玉芝卻不知所蹤。他家的下人當時都不在場, 所以沒有人說得清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書房的案幾對面坐著頭發花白的程煥,他先前已經看過了通州縣丞送過來的書信,聞言不由捋了一下下頷上幾根稀疏的胡須, 連連搖頭道:“老頭我也算是看多識廣, 可算是頭一次見著這般心性狠毒的女人。常柏對不起她也就算了, 那孩子可是她親生的,也一股腦地燒成一捧灰, 然後把家裏的細軟收拾幹凈一走了之……”

裴青生得極濃的眉峰輕輕一挑,眼底就掠過一絲凜冽的肅殺之意。他伸出手拿過一旁的八寶蓮紋茶壺給程煥面前的杯子續了一點水,閑閑道:“當日常柏供出徐琨、許思恩許圃父子,後來的攀扯越來越寬,引得民間輿論嘩然朝堂震動難安。聖人卻礙於他出首告發的頭功,不得不做做樣子放他一馬,為平息民怨還革了內閣首輔陳自庸的職。”

今年已經二十六歲的裴青眼神一陣暗沉,“這樣一個人就是個燙手山芋, 殺不得放不得。聖人特特保留了他的功名,許還給他一個九品州縣教諭的位置, 引得與他同科之人的忌恨。這世上文人手中筆利過將軍馬上刀, 常柏出了東城兵馬司大牢的門時, 其實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些日子程煥一直跟著裴青處置些雜事,自然知曉其中的根底,看著鋪了五彩孔雀紋的地氈緩緩笑道:“還是大人你運籌得當,能夠及時領會聖人未及言表的意圖,行事如羚羊掛角全無蹤跡可尋。若不是你把恭儉胡同徐琨宅子裏的仆人全部放了,坊肆裏也傳不出那樣的閑言碎語。這層窗戶紙不捅破,只怕常柏和徐玉芝還在一處做一對道貌岸然的恩愛夫妻!”

裴青目光不擡,只垂眸望著茶盞裏蕩著波紋的沸水,上好的黃山毛尖在水裏載浮載沉,“先生是否怪我太過陰毒,就這般無聲無息地要了一個人的性命,甚至還搭上了一個無辜孩兒?”

程煥就極為和煦地嘆了一口氣道:“這事與大人何幹?大人也只是按照上面的旨意順水推舟罷了。何況常柏此人自視甚高心性多疑,徐玉芝狠毒自私手段頗多,兩個人疑心生暗鬼互相猜忌,長久在一起的話始終是要翻船的!只是這回徐玉芝跑了,以她的個性肯定要遷怒旁人,大人還是要提防這女人反咬一口。”

裴青的神色就松散了些,面上隱隱有被人了解的釋然,“常柏與徐玉芝將徐琨供出來斷尾求生時,其實就已經自斷了後路。徐琨雖然利用他們卻也給他們提供了庇護,他倒了這兩人就如同喪家之犬,稍微遇到風浪就會樹倒猢猻散。最早我還以為常柏激憤之下會將徐玉芝殺了,誰知道事情會翻轉過來,反倒是常柏先喪了性命!”

程煥嘆道:“這兩人狼狽為奸死有余辜,這些腌臜說出來臟人耳朵。鄉君此時有身孕正是費神的時候,又不知道這件事的首尾,所以就不要向她詳加解釋了,畢竟裏面還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還有鄉君日後的出行也要注意,徐玉芝性情偏執歹毒又認死理,如今只怕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的身上了!”

裴青暗暗一驚眼裏閃過一絲陰鷙,徐徐點頭道:“謝先生提醒!”

這件慘事的苦主說起來應該是徐玉芝,但是她現在不知所蹤。雖然通州的仵作懷疑是這女人謀害這對父子,手頭卻沒有牢靠的證據,所以連海捕文書都不能下。好在通州與直隸府不遠,已經派人到那裏去知會常柏的父母了。

相商完事情後,程煥便起身撣了撣身上折印,負手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小屋子。院子裏有幾棵拳頭粗細的銀杏樹,此時正是枝繁葉茂的時節,巴掌大的青綠樹葉在風中秫秫地響動。程煥擡頭看著斑駁的光影,煦暖的夏風攪動著他身上的衣衫,心裏卻有些欣慰和悵然。

當初在青州左衛行事還有些冒進的大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能夠嫻熟地領會上面還未宣諸於口的意圖,然後將一切事物不著痕跡地安排地妥當了。

常柏將那封關鍵的書函呈交之後,裴青當機立斷就將徐琨在恭儉胡同的私宅子封了。那座宅子裏除了些貴重的金珠器物之外,並沒有尋見什麽違禁之物。裴青不過思慮片刻,就把所有的下人都趕了出去。那些人沒了主子的彈壓,自然就管不住自個的嘴。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徐琨和徐玉芝之間的苟且自然而然地就曝曬於人前。

其實常柏第一個將春闈舞弊案的始末捅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成了眾矢之的。自古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憑什麽大家都是一樣的過錯,別人都被貶為庶民三代不許科舉,而你卻可以保住功名,還得了九品教諭的職位?於是,常柏妻子的醜聞便像風一般傳遍了京城的各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