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雌威(第2/2頁)

宋知春見他神色愜意,整日裏進進出出地忙碌,面上再沒有剛從海上回來時的憤恨和倉皇。她之所以利落地答應珍哥的要求住到平安胡同來,除了想好好地照顧孩子之外,另外就是想借助孩子們的熱鬧勁驅散丈夫心頭余存的愧疚。

雖然傅滿倉嘴上沒提,但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自然知道他時常惦記在倭國枉死的船員。即便幫到京城來住了,還時不時地劃撥些銀兩讓人帶回廣州交給那些船員的家屬。銀子雖然不多但多少是個心意,鄉下人家求個溫飽是沒有問題的。

傅滿倉沒有想到妻子的那些小心思,靠在枕頭上勸道:“我們住在這邊就是給孩子們一個定心丸,別的就不要多加幹涉。女婿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可是也別讓珍哥為難。他們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從倭國回來時,兩個人相互扶持相互協助,這是比什麽都要緊的患難夫妻。”

宋知春忽然想到一事,壓低了聲氣問道:“這倆孩子大概真是天定的緣分,都是被高門舍棄的孩子。珍哥因為涉及皇家昔年的舊事也就罷了,怎麽裴青回來這麽久,最近又在京裏露了這麽大的臉,怎麽就沒人認出他是哪家的孩子? ”

傅滿倉抹了幹凈的下巴嘿嘿一笑道:“怎麽沒認,裴青回來就跟我提了這件事。那位栽了大跟頭的淮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就認出了他,不過這孩子斬釘截鐵地矢口否認。他立誓跟以往斷得幹幹凈凈,就是不想再沾染這些麻煩。之所以悄悄在我面前提及此事,就是怕那些人不要臉找上門來,打擾到珍哥和家裏的清凈。”

這件事倒是出乎宋知春的意料,她想了一會道:“我省得,明兒一早我就吩咐門上,千萬別放不相幹的人進來擾到珍哥。她現在還未過三月,胎裏還沒有坐穩,的確不能受到驚擾。不過話說回來,當年那些人都當裴青死了,連費工夫找尋都不肯。如今見人出息了就想來摘桃子,也得看我宋家的雙鳳刀答不答應!”

傅滿倉好久未見她這大發雌威的樣子了,感嘆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像淮安侯府那樣的勛貴之家。當年許思恩構陷你老爹和兩位兄長,那樣大的罪責最後也只是卻削職為民貶為庶人。兜兜轉轉二十年了,這報應卻是應在他的獨子身上,也算老天有眼!”

宋知春便咬牙道:“當年我就該一刀將他殺了,省得再出來禍害人。要不是裴青機敏,恐怕就要栽在這些魑魅手裏。珍哥跟著他到了這塊地界,也不知是福是禍,我這心裏老覺著不踏實!”

外面已經敲了二更鼓了,傅滿倉打了一個哈欠,“是禍誰都躲不過,左右一家人好好地呆在一處,就比什麽都強。我們幫孩子們查洞補漏把舵掌好,由著他們去乘風破浪,至不濟在京裏住不下去了就幫他們尋條後路。這天下這麽大,青州廣州都可落腳,實在不行咱們一家就到海外去,那邊的地價便是建造十個莊子也是極便宜的!”

時日將近端午,不知從何處襲來的幾縷清風卷走了園子裏最後幾分的燥氣。宋知春被這涼風一吹轉頭就看著丈夫片刻間就進入夢鄉,扯起了震天價的鼾聲,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難怪家裏大大小小的都極喜歡這人,又豪爽又大方,事事能為人著想卻又不居功,簡直是財神菩薩轉世。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白日裏金碧輝煌殿堂疊聳的皇宮此時退卻了光華,就如一只巨大怪獸匍匐著。一個小太監避過巡邏的禁軍,熟門熟路地鉆入一條小小的夾道,左轉右轉地進了一處灰撲撲的建築,又極為機巧地進了慎刑司大牢的小門。

臟汙的地面上,一個頭發皆白的老者趴在稻草堆一動未動,也看不出死活。小太監機警地左右看了一眼輕喊:“徐公公,小的過來回命了!”

老者擡起頭來,一張老臉陰暗晦澀,正是牽涉進春闈舞弊案的惜薪司大總管徐琨。他眼裏閃著幾絲精光,聞言以一種與年齡及不相符的迅捷爬了過來低低問道:“那位貴人回話沒有,她看了我的信函說沒說什麽?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救我出去?”

小太監眼神閃爍連頭不敢擡,囁嚅道:“小的沒親眼見到那位貴人,只得到一句話,那人說她會盡力而為!”

徐琨喉嚨裏就呵呵笑了起來,一個趔趄坐在地上喃喃道:“二十年前,我還是乾清宮的一個灑掃太監,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幫這位貴人做了一件能捅破天的大事。如今我落難了,她要是只管站幹岸看熱鬧,我就把這件事抖露出來重新捅破天!”

小太監年紀雖小,卻知道這宮裏頭有些事長了眼睛不能看,長了耳朵不能聽,長了嘴巴不能說出口。他為了還上昔年的一點恩惠,又眼饞十兩銀子的賞銀,幫著徐太監跑了這趟腿,如今看來也不知道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