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零章 啄眼

宮中太監按品級分八品, 最高衙門叫敬事房, 就是所謂的專司遵奉諭旨辦理宮內一切事務之人。太監的最高職位是敬事房的大總管,按照各自的職責範圍總共設十二人,授督領侍銜, 屬四品宮殿檢。督領侍月食錢糧銀四兩,恩賞在外可多加賞二、三兩。

因是春末,各處宮殿的帷幔、帳子、地氈、椅墊、門簾全部都要換成夏季用的款式。惜薪司的總管大太監徐琨這兩天一直留在宮裏忙活這事, 連坐下來歇歇都沒有空閑,一直不錯眼地盯著那些小太監對著賬冊將東西一樣樣收進庫房。

所以直到被慎刑司的一眾小子丟進牢房時, 徐琨都不能置信眼前發生的事。但他歷來小心謹慎喜結善緣, 與今日打頭的首領太監也有幾分香火情, 便趴在牢門上摸出懷中的小塊古玉塞過去道:“老劉, 看在多年相識的分上, 給我一個明白話!”

叫老劉的太監也不過三十來歲, 一張幹癟瘦臉象竹竿一樣抄著手站著一邊看著。老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聞言斜睨了一眼從鼻子裏唉唉了兩聲,拍著大腿嘆道:“真不知叫我說什麽好, 哥子你在登州呆得好好的, 幹嘛非要鬧騰著回來?這宮裏頭是養老的地兒嗎?一個不好就會掉腦袋, 真真是豬油蒙了心。”

徐琨見他連罵帶吵就是漫無邊際地沒半句實話, 心知肚明宮中的小鬼向來難纏, 落到如今地步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只怕到了閻羅殿都是個糊塗鬼。他不願悄無聲息地死了都沒個明白話, 只得一咬牙解下腰間所佩的和田青花白玉腰帶。

這是徐琨在登州所收的孝敬,一向被他視為心頭好。其質地細膩溫潤猶如油脂,每塊玉上都有幾絲天然墨色暈染,直如一副美妙至極的山水風韻圖。工匠巧妙地將實用和美觀結合在一處,讓佩戴者顯得大氣不凡的同時,貼身戴著冬暖夏涼舒適無比,還是將養精氣神的好物件。

老劉拿到了暖玉腰帶細細一打量,知道這是個金貴的東西。臉上立時笑得象朵花一樣,左右盯了幾眼後咧著嘴吐露了幾句實情,“老哥子,不是當兄弟的不講交情不搭救你,實在是你犯的事太大了。你說咱老哥倆是啥交情,是一塊抗過餓挨過打的鐵杆。別的什麽事咱眼一閉就過去了,今次的事已經捅到禦前了,這兄弟就為難了!”

看到徐琨依舊一臉懵懂,劉太監嘖嘖連連,“你說咱們這等天生就是奴才秧子的人,些許金銀收也就收了,沒有哪個小崽子敢吐半個不字。可是東順大街三開間的大鋪子,那可是日進鬥金的地界,是京城多少老戶用來傳世的根底。間間套套都在衙門裏留了本的,就這樣你也敢伸手?還把鋪子轉眼就掛在自己隔房侄子的頭上,打量大家夥都是瞎的不成?”

如同一道霹靂正正劈在頭頂,徐琨心頭驀地一沉,面色眼可見地開始慘白。

劉太監見狀感嘆了幾聲,有些幸災樂禍地連連搖頭,“老哥子叫我說你什麽好,你在外頭舒坦日子過慣了,心大了性子野了。早忘了咱們就是主子爺腳底的泥,不定哪天就被磕在陰溝裏了。知道誰把你拱出來的不,就是你的幹女兒和幹女婿!”

徐琨的眼睛就一點點睜大,理智也一點點回到了腦子裏。他一輩子小心謹慎,遇事慣來伏小做低就講究一個忍字,卻不料終年打雁終被大雁啄了眼,難道是徐玉芝兩口子把事情抖露出來了嗎?

不可能,借他們一對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種吃裏扒外的事情。但是這些人既然敢把自己這個四品總管太監抓進來,那手裏絕對是抓到了真憑實據。能在這麽短的時日裏查找到那三間鋪面,到底是哪裏泄露了端倪?

徐琨混亂地想起前日時,徐玉芝為了她丈夫常柏被牽涉進春闈舞弊一案,惴惴不安地前來求情時臉上那股子可憐勁,這件事裏有她的首尾嗎?這女人雖有幾分狠勁,可是畢竟只是小打小鬧,真遇著事了反而退縮地比誰都快。

這件事從始到終雖是自己牽的頭,又得了最大的好處,最後反而是站在岸上看熱鬧的人。常柏就是真的被牽扯進去,他還有那個膽子把自己攀咬進去不成?他手裏又沒有什麽真憑實據,京城裏光憑一張嘴皮子可經不起事。

不,有真憑實據。

徐琨心頭“咯噔”了一下,他陡地想起書房裏那封淮安侯許思恩的親筆請托。當時自己看完那封信後,因為一時委絕不下就隨手放在了書案的抽屜裏。尋思了半天後還是決定幫忙,因為那三開間的東順門鋪子實在是太誘人了。

徐琨在京中混了這麽些年,眼見這些天子腳下繁庶之地的鋪子整日價流金淌銀,心裏是艷羨至極。曾經想過要是有這麽一個聚寶盆掛在名下,後半輩子就吃穿不憂了。他前後掂量,覺得這件事情的風險在可控制範圍之內,覺得只要小心謀劃定會半點不濕腳,還能白揀一樁大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