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零章 宮妃(第2/2頁)

坐在黃花梨矮背扶手椅上的劉姣兀自沉思,就沒有注意到羅漢榻上的人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不鹹不淡地掃視了一眼滿臉盤算的女人。眼裏的譏諷和不耐一閃而過,復又閉上了。然後稍稍轉了下身子,心裏有事的女人竟是半點沒有察覺。

皇帝一覺酣睡到了申時,覺得精神大振。婉言拒絕了劉惠妃的殷殷挽留,推說乾清宮還有沒批奏完的折子,背著手晃悠悠地走了。書案上的確有未處理的公務,但是皇帝這會沒有心情去看顧,信馬由韁地順著宮城慢慢地走著。

身後打頭的青衣太監執了一把上繡五彩龍鳳黃緞底的黃羅傘,用紅綢鑲了半尺長的荷葉沿,隨著風飄飄蕩蕩一揚一鼓。再其後的一串人拿了拂塵、金爐、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金杌,像條尾巴一樣緊緊跟著。

皇帝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耐,乾清宮大總管劉德一服侍這位主子三十年,只一個眼色就知道要什麽。半側著身子朝後頭揮了揮手,十數個人便像潮水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眼下剛剛是初春,迎面吹來的風還帶了幾分寒意。但是究竟不同嚴冬,即便是風裏也帶了幾分繾婘婉轉之意。遠處飛檐上的青輥瓦當在日頭下呈現一種少見的灰黃暈,路邊樹上星星點點的盡是微末的花苞,欲開未開的卻已經有了幾分爭春的勢頭。

皇帝站在水榭和岸池之間作為連接的廊橋上,忽然感到難言的寂寞和孤獨。探頭看著橋下尺長的錦鯉悠閑地往來穿行,斑斕的色彩在碧波裏時隱時現,一向冷硬如鐵的心腸突然有些艷羨,有時候人還不如這條魚來得自在。

有暗暗幽香傳來,皇帝擡頭去看,就見數丈遠朱紅廊柱旁有幾樹廣玉蘭,生得高大挺拔雄偉壯麗,滿樹沒有一片綠葉,碩大的白色花朵芳香馥郁,似夏季荷花的香味悠遠清長,隔著這麽遠都覺得沁人心脾。

玉蘭樹下,早有得到消息的麗人婷婷站立翹首顧盼。

皇帝一時心情大好,上前執了延禧宮崔婕妤的手,溫言問道:“你身子不利索,作甚出來?朕也是隨意走走,不想就走到你這裏來了。遠遠的就看到了這幾棵玉蘭樹,好像還是你剛進宮時種的,不想都這麽高壯了。呵呵,每回看到這東西開花,朕就曉得春天來了,你的病也要大好了!”

穿著一襲秋香色地繡了雛菊和月季花夾棉褙子的崔婕妤略略低頭,稍顯病容的臉上浮出一絲羞意。每到寒衣節過後,她都會犯哮喘症。嚴重起來連延禧宮的大門都不能出。太醫們開的藥一貼接著一貼卻總是不見好,所以她身上慣常都是一股淡淡的藥香。

崔婕妤身材單薄文弱,膚色卻是一種月色下細膩的白皙,加之一身的書卷氣,行動間便顯得有一種岸邊幽蘭的清麗。晉王殿下的容貌一多半承襲於她,姿容過於秀美稍顯單細,欠缺些男兒家英武的氣概。

崔婕妤可以說是皇帝身邊跟隨最久的女人,最開始只是房裏服侍茶水的小丫頭,稍長就成了司寢尚人,再然後就進宮偏安一隅成了崔嬪,生了三皇子整整五年後才母憑子貴,升等成了婕妤。

這樣一個幽幽如蘭之人,闔宮上下卻沒有人說她孤傲。

每年宮中節氣裏,崔婕妤都會親手制些應季的果品。清明是青團,端午是指尖大小的棗泥餡粽子,中秋是冰皮五仁月餅,臘月初八是各色熬得濃厚的臘八粥。每年宮中各位娘娘的壽誕,都會收到延禧宮派人送來的針線。即便是性情方正如張皇後,挑剔如劉惠妃都說不出她半點的不好。

皇帝在雕了海棠紋的窗欞前坐下,還未說話就見兩行清淚從崔婕妤秀美的臉頰滑下,不由憐惜道:“有什麽話不能說出來,偏要放在心裏慪氣。聽太醫說你的病今年有起色,你就是心思太重,什麽事情都喜歡放在心裏多思多想,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這樣糟蹋。”

崔婕妤忙揩了眼淚,垂頭低語道:“就是您不來,妾也要去請罪的。昀兒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不但將自己落在那般險境,還傷了皇室的顏面,您無論怎樣懲誡他都不為過。只是聽說救他的那位是即將宮選的姑娘,兩人大庭廣眾之下有了肌膚之親。正好昀兒府中還差個正妃,不若將此女賜給……”

皇帝再沒想到今日裏竟有兩位宮妃都在打傅百善的主意,饒是他一向鎮定自許,聞言啼笑皆非之余更多的是怒意勃生,眼中的暖意一時間也消散許多,“你說得晚了一些,朕已將那位傅氏另行賜婚了!”

崔婕妤秀美的眸子驚愕大睜,呆在當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