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章 荼靡(第2/2頁)

裴青沒有拒絕女郎的舉動,甚至在傅百善靠過來幫他將白布系在胸前打結時,還老老實實地舉起雙手主動配合。這本是一個理所當然的舉動,他自己卻不知道他的一雙眼睛蘊蘊藉藉,溫柔得像一湖春日碧水,傅百善被他猶如實質的目光看得幾乎要扭頭逃走。

山下不遠處已經有士兵發現了坑洞的異常,舉著火把在往這邊趕。兩人互視一眼後,隱匿身形快速穿過密密的叢林。

天大亮時,石見山前擠滿了馱運銀礦石的牛車。腆著肚子的北條義男望著眼前清一色穿著靛青夾衫的力夫,有些好奇問道:“大人是從哪裏找到這麽多人搬運礦石,我還準備在礦山給你找幾十人幫忙呢!”

徐直呵呵一笑解釋道:“這些都是幫著福泰號搬運貨物的工人,一到伊那島就有管事幫著雇傭當地人了。要不然我那船上幾百石的貨物,像那些瓷器絲綢都要輕拿輕放,很多都金貴的不得了,難不成要自己長腳走下船來?”

北條義男哈哈大笑,對徐直的印象更加好了。他在心中由衷地感嘆:果然是中土大國的氣度,一族家主的位置說不要就不要,連臨時雇傭的奴仆都要幫著置備新衣,這份胸襟這份氣概真是讓人無比折服。他日要是有機會,定要去那物華天寶之國走一走看一看。

小推車軲轆軲轆地陸續上路,徐直不引人注意地乜了一眼徐驕,就見他輕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與北條義男胡亂寒暄幾句後,鉆進馬車時匆匆問道:“怎麽耽擱這麽久,害得我在那個死胖子面前都編不下去了!”

徐驕壓低嗓門道:“那些人都順利到齊了,寬叔緊趕著給他們找了處溪水,讓他們梳冼幹凈又換了船上水手的換洗衣服。珍哥的爹身子也好好的,只是他們一夥人個個都匱乏得厲害,倭人恐怕把他們當牛羊使喚得過了。還有珍哥和老馬為拖延時間落在了後面,老馬還不小心受了傷,珍哥正在給他換傷藥。”

徐直嘖嘖了幾聲,皺了皺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懷良親王精明不已,要是讓他發現了蹊蹺咱們誰也走不脫!”說到這裏他悵悵自個感嘆了一聲,“要是日後他發覺是我壞了他的好事,只怕對我也不會善罷幹休!”

這個話頭徐驕便不好接了,徐直和懷良親王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表兄弟。日後縱然知道他私放了一群中土人,還好意思撕破臉不成,至多只能徒呼奈何吧?

大路平坦車馬疾行,路上雖然碰到幾個關口,但是有伊予北條義男開出的書函和印信,又有石見山礦場買賣銀礦的合約,竟然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受到意想不到的盤查。眾人手腳頗快又歸心似箭,僅僅一天的路程便趕到了海邊。

天光一色間,近在咫尺處就是張帆揚漿正待起航的福泰號。

懷良親王在行邸裏接到福泰號即將返程的消息時,正在案幾後用棉布細細搽拭長刀。聞言不悅地將棉布棄在地上,舉起手中長刀狠狠向下一劈,低聲咒罵了一句“不識好歹的東西”。身邊都是他的親近之人,自然知道他罵的是何人。

良久之後,感到無趣至極的懷良親王才放下手中擦得無比錚亮的寶刀,小心地供奉在案幾的鹿角刀架之上。又極緩慢悠閑地飲了一杯茶水,勉強壓抑住心中的厭棄和煩躁,才在福泰號的許準出入文書上砰地一聲蓋上朱砂紅印。

他將文書合上,靠在案幾上摩挲著封面處凹凸的字跡,想了一下又實在有些不甘心,喚了一個心腹手下過來低聲吩咐道:“仔細派人到船上搜查,徐直要走就走,但是絕對不準他挾帶一絲一毫的私貨和違禁物上船。”

手下躬身應命而去,懷良親王負手望著院落裏精致的綠樹山景。心境平復之後才惆悵地發現無數花葉繽紛落下,竟然已是荼蘼花事的春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