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燈鋪(第2/2頁)

傅百善低低道:“我那盞走馬燈也是精巧無比,得到時稀罕得不得了,連我弟弟們都不能隨意碰一下,結果搬了一回家就不知所蹤了,想來這些美好事物只能做個念想,偶爾回憶一番就足夠了。”

潘掌櫃似乎也被勾起了思鄉的情緒,悵然道:“我們江浙還有種龍燈,前有龍首身體中間節數不等,每節下面有一根棍子以便撐舉。每節內燃蠟燭的就稱為龍燈,不燃蠟燭的稱為布龍。舞動時,由一人持彩珠戲龍,龍頭隨珠轉動,其他許多人各舉一節相隨,上下掀動左右翻舞,以鑼鼓相配合甚為壯觀。”

他舉著肥胖的手指拭著眼角,似乎有些哽咽道:“每每在夢裏見到,醒來後往往不知身在何處!”

傅百善見掌櫃越說越遠,心下微感詫異卻並沒有在意,只是以為這人天生重情話多。掏出袖中的單子並定銀笑道:“我是替五當家過來定貨的,他明晚夜宴上要二十只羊角燈籠備用,不知你店裏可有?”

潘掌櫃為難道:“小哥不知,這羊角燈籠作法極其復雜,一只羊角燈所費工夫不下十余日,五當家一下就要二十盞,還要得這般急,實在是難為小的。”

原來羊角燈籠是選取優良的羊角截為圓筒,然後放在開水鍋裏和蘿蔔絲一起悶煮,待煮軟後用紡錘形楦子塞進去,用力地撐使其整體變薄。如是反復地煮反復地撐——每次換上鼓肚更寬的木楦,直到整個羊角變形為薄而透明的燈罩為止。

傅百善從未想過檐坊下尋常掛不懼風吹雨打的燈籠竟這般費事,真是隔行如隔山,看來徐驕所拜托之事還頗費周折。只得退而求其次,“你店裏還有其它適宜掛在外面的燈籠嗎?五當家是頭次在外頭辦酒宴,黑燈瞎火的可不爽利!”

潘掌櫃忙堆起笑臉,“小店裏現下只有五對十只尺寬的羊角大燈籠,我再吩咐店裏的師傅們趕趕,應該能做出二十只油紙面的大燈。店裏都是老師傅,燈具骨架用的竹料都是中土運來的十年生老楠竹,只要不刮大風下大雨,這油紙面燈和羊角燈也沒甚大的分別。”

傅百善隱約猜道徐直想在赤嶼島各位當家面前唱一出大戲以泄私憤,想來只要燈火明亮戲台子搭得高就成。於是點頭道:“我是替人辦事的,你把東西送到地方後,最好再使喚個人過去照看著,萬一有什麽意外也彌補得及時。”

潘掌櫃忙沒口子地答應,“定會讓店裏最好的師傅過去照應。”

把人恭敬送走之後,潘掌櫃吩咐小夥計把店面照看好,抽身回了後面的倉房。門一打開,就見一個穿了皂衣的青年負手立在閣樓邊,隔著長長的竹簾沉默地看著遠去的女郎。不由嘆口氣道:“大人,等了許久這姑娘才過來一回,你怎麽也不上前去跟她說句話?”

遠處傳來燭火的噼剝聲,青年回過頭來面容蒼白清減,正是剛剛大病初愈的裴青。

那日他冒險下海將傅百善救上岸,回頭才發覺風寒又加重了,當時就一頭栽倒在沙地上。不遠處有巡邏的島丁經過,潘掌櫃嚇得冷汗直流,一把背起燒得渾身發燙的人就往另一頭走。難為他早就發福的身子又肥又胖,背著重重的一個人還跑得飛快。

說來也是好笑,裴青不知道跟赤嶼島犯沖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到了島上之後竟然沒有利索的時候,隔三差五地生病吃藥。他本來風寒就沒有好,又一頭沖進冰冷的海水裏,人雖然是救上來了,結果身子立刻就挨不住了。

只是苦了潘掌櫃,生怕這位上峰兼兄弟真的掛了,每天盡心盡力地熬湯煎藥,就盼著這位祖宗快點好起來。

要知道自從這人病了之後,潘掌櫃就感覺裏裏外外不知道接手了多少差事?此時島上風雲變幻,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所以一天到晚地整理諜報,先要按照輕重緩急分類歸档,接著整夜關在密室裏細細查看分析,最後還要寫下切實可行的計劃。

潘掌櫃感覺自己這一向蒼老得格外快,又費心又費力。以前在一旁看著沒感覺有很繁雜呀,結果真的一上手,才知道為什麽人家是正五品千戶,而自己只是個普通的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