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東珠

內院裏,毛東珠心神不寧地緊盯著外頭。坐在對面的孟氏慈眉善目, 鬢發半白的頭上沒有半點首飾, 只穿了一身半舊的秋香色撅牙紋褙子, 微微一笑放下十八子佛珠道:“又闖了什麽禍, 你可有日子沒像這般擔驚受怕的模樣了!”

毛東珠與這位長嫂的年紀相差得大,幾乎可以說是被孟氏一手帶大的, 情意向來深重不比尋常。

聞言一扭身子薄怒道:“還不是為了鄧南那愛拈花惹草的性子,但凡看見一個頭臉周正的, 就恨不得往家裏擡。要是真喜歡,他老老實實跟我提就是了, 我又不是那容不得人的主母,家裏已經給他納了好幾個了, 添個人就是添雙筷子的事。他還是不知足, 吃著碗裏的惦記著鍋裏的!”

孟氏吃齋念佛久了, 渾身上下都有一股輕淡的檀香味,她瞅著這個一手帶大的小姑子, 看她眼角那一絲抺也抺不去的戾氣,暗暗一嘆終究只是苦口婆心地勸道:“那就跟姑爺好生說話,他是讀書人, 心裏的彎彎繞本來就比常人多些,你這大度也要擺放在實處,要讓他明白你的好處!”

毛東珠斜簽著身子, 扒拉著鏡台上的如意雲紋漫不經心道:“可見他平日裏是裝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好樣子, 也不愛往家裏的兩個妾房裏去, 我還以為他改了性子呢!誰曾想那一日宴上見了那女人的面,那眼睛就像長在人家的身上一般,拔不拔不出來了。”

孟氏聽得一陣心驚,重新抓了佛珠在手上遲疑問道:“你是說曾娘子,新來的五當家的太太……”

毛東珠憤憤道:“大嫂,當時你也在場,那曾氏被葉麻子嚇得倒在了樹邊,要不是他丈夫在那兒,我那好夫君都恨不得上前一把抱住那狐媚子在懷裏安慰!那副饞樣就好似茶樓裏說的那段豬八戒吃人參果,心裏頭明明饞得不行,偏要做出個正人君子的模樣。我跟他做了十年的夫妻,還不清楚他的德性?”

孟氏心直往下沉,手上的佛珠轉得飛快,“我聽灶上的婆子說,曾娘子前兩天不當心掉在海裏。幸好遇到有人路過聽到救命聲,才下水將她撈起來,結果身上懷了兩個月的胎兒也沒保住。你跟我說實話,這件事與你相幹不?”

毛東珠眼珠子亂轉,擡手扶正了頭上的嵌瑪瑙草蟲銀簪子,囁嚅道:“我也只是想給她一個教訓,讓她別胡亂勾引人家的漢子。誰知道她還懷了孩兒……”話語未落,房門被猛地揎開,大當家黑著一張臉大步進來,一巴掌就結結實實地搧在毛東珠的臉頰上。

孟氏忙站起身子攔住丈夫,又拿眼示意跟進來的鄧南去扶摔在地上撒潑的嬌貴人兒。

毛東珠見有人來哄越發使了性子,捂著臉頰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嗚嗚地哭訴,“大哥只知道教訓我,怎麽不教訓你妹夫?要不是他一天到晚勾三搭四,我用得著像防賊一般嗎?他不過見了人家幾面,就把荷包裏幾顆頂好的黑珍珠給出去了,我想要過來鑲一副頭面都不肯,就知道討那些下賤女人的歡心。那曾氏是個什麽好出身,不過是青州城裏一個私窠子出來的暗~娼,在我面前裝什麽書香門第出來的貞潔烈女……”

大當家氣得眼皮亂顫,一個反手又打在鄧南的臉上,立刻起了幾道明顯的紅棱子,毛東珠立時嚇得不敢再開口了。

孟氏趕緊起身倒了碗涼茶,大當家接過來一氣喝了,將茶盞重重地擱在桌上厲聲喝問道:“曾氏是什麽出身也容你亂說,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毛東珠戰戰兢兢地道:“那天宴上回家裏後我覺得不對勁,回去後就跟鄧南理論,作甚要將那般難得的黑珍珠送人?他,他無意當中說出來的。還說這曾氏定是徐直故意立的靶子,誰會將一個私窠出來的女人當做正經娘子,分明是有更大圖謀。”

大當家瞪著眼睛幾乎噴出火來,對著鄧南吼道:“她是女人沒什麽見識就算了,你是赤嶼島的二當家,心裏難道沒有一杆秤嗎?這話要是傳出去,徐直的臉面掛不住還是小事,只怕會立刻意識到咱們往他身邊放了人。海上三十三路窩子的人馬誰都不服誰,要是徐直起了異心轉頭投奔他處,你以為咱們還有清凈日子過嗎?”

鄧南一字未辯垂首而立,臉上看不清神情。

仰頭靠在椅子上,大當家喃喃道:“咱家老娘生了五個,只活下來我們倆。所以但凡我有的就一定讓妹子你有,如今看來竟是害了你,縱得你膽大妄為什麽都敢做。鄧南說,是你派曹家兩兄弟將曾氏用蒙汗藥弄暈了,連夜送上富順號,偏偏那兩人手腳不利落讓人瞧見身形露了馬腳,結果現在徐直滿世界找那兩人,誓要為他未出世的孩兒報仇!”

毛東珠瑟縮地望了丈夫一眼,小聲辯解道:“大不了我給那狐媚子陪個不是說幾句軟話,再說若不是她亂拋媚眼,我們夫妻倆至於鬧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