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請托

閣樓裏陰暗悶熱,因為怕夜晚議事時的燈光泄露出去, 木制的槅扇上還搭了厚厚的棉布。

潘掌櫃以為裴青不願意回答自個的話, 卻聽他輕嘆一聲道:“你我是多年的知交我也不瞞你, 來前我肚裏是滿腹的言語, 近在咫尺了卻不知道為什麽老是有些膽怯。她一向是個主意正的孩子,這回我做事不謹慎著實傷了她的心。雖不是故意, 但傷了就是傷了,再多的言語都是托辭。”

潘掌櫃掂著肥肥的小肚腩, 咧著嘴道:“我就知道這些情啊愛的傷人,所以從來就不碰。大人這般冷清的人動了真心也是進退猶疑。唉, 其實那姑娘我也悄悄打量過幾回,說實話倒真是個好姑娘, 只是性子太過剛烈了些……”

裴青不願意聽人非議珍哥, 便打斷他的話問道:“把人送過去了嗎?”

潘掌櫃嘿嘿一笑道:“我做事你放心吧, 我們的人一路遠遠地跟著,果然見那曹家兄弟乘坐的船出了港口不過十裏地就散了架, 那船應該是拿了松香細細地凝實的底板,沒用鐵釘鉚接在一處。真遇著大風浪便會船毀人亡,這種殺人不見血的往生船竟然還有人上趕著去坐, 只能說是利令智昏使然了。”

說到這裏,潘掌櫃有些疑惑道:“這曹家兄弟活著不是更好指認毛東珠嗎,你怎麽下令下面的小子只準看著不準救人, 而且還只丟一具屍首在附近的海灣裏?”

裴青站在閣樓窗子邊的階梯上, 掀開棉布的一角居高臨下地望著外面稀稀拉拉路過的人, 眼裏浮起一絲陰鷙,“此時彼時罷了,我怎麽會這麽好心地幫徐直留下活口,好讓毛東烈理虧至此。這場遊戲好就好在曹家兄弟都開不了口,卻又活生生地擺在他們面前。”

午後的陽光明亮而耀眼,透過細密的竹簾後卻形成了更多參差的陰影。

裴青忽然捂著嘴急促地咳嗽了起來,良久才冷笑道:“徐直想定別人的罪發泄心中怒氣,人卻都死光了。鄧南費盡心思拼命想要擺脫嫌疑,卻無論如何也抹不幹凈。半斤對八兩,如今這局面看上去豈不是更加有趣?”

潘掌櫃突地打了一個冷噤,隱約感到方丈之內有煞氣,方才明白裴青心頭有股邪火。這火無處發,只得全數噴在徐直和鄧南等人的身上,誓要這兩方人鬥得不可開交才罷休。他心裏頭暗暗念道,傅姑娘你要是再不跟這位爺和好,照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指不定這位以後會變成什麽樣的陰詭之人?

只看這一環扣一環的,島上表面一片平靜,卻不知暗地裏鬥得正歡。按照道理,徐直和島上的幾個當家的的確有矛盾,但是絕對不會這麽快激化,現在只差明火執仗當面鑼對鑼鼓對鼓了,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正是裴青。

這段日子以來,潘掌櫃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這位大人如何殫精竭慮地謀劃,尋找任何一個細小的切入點。將一切能夠利用的全部利用起來,力求將赤嶼島的內耗擴大化。

本來曾閔秀被偷運上船,徐直和毛東烈鄧南正好可以直面對上,只怕立刻就要撕破臉。沒想到這個計劃讓傅百善無意當中給破壞了,裴青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趕緊跟蹤鄧南,果然遇到了將將準備逃遁遠方的曹氏兄弟。

怕被鄧南和曹氏兄弟發現起疑,跟蹤的人也只敢等他們都走得不見蹤影了,才解繩揚槳遠遠地跟著。

那條被做了手腳的小船倒是結實得很,走了十幾裏遇到風浪之後才開始漏水。茫茫大海沒有人救治的曹氏兄弟注定是個死字,曹二水性差些很快就溺死了,曹大體格好還多熬了兩天。

見慣了這些事的負責之人慢悠悠地趕到六門礁時,曹大剛剛死透。按照計劃只把曹大的屍身撈起來重新丟在赤嶼島附近的海域,然後看著徐直的人順著海流把曹大找到……

摸摸自個的圓肚子,潘掌櫃暗嘆一聲果然是後生可畏。就沖這份眼力,這份狠勁,這份當機立斷把控人心的手段,自己是自嘆弗如。等這場事情完結之後,就向上峰請辭吧,如今真正是年青人的天下了。

正在感慨之際,就聽上頭淡淡囑咐了一聲,“今晚你也別睡了,陪我盡快紮一只走馬燈,燈的樣式圖樣等會我畫出來,彩紮、裱糊、編結、雕刻到最終成品,這些工序最好一絲一毫都不要差錯。”

潘掌櫃摸著鼻頭明白自己逾越了,朋友之間有時候也不能凡事盡訴的。細細回想那姑娘的言語,就知道裴青要自己立馬去做的走馬燈式樣,十有八九和那姑娘遺失的走馬燈相同。

潘掌櫃此時雖偏居一隅,從前在中土也隱約聽同僚說起這位大人在廣州好似有位未過門的青梅,只因年紀小才沒有急著迎娶。今日在鋪子裏面對面地說了幾句話,才發覺那姑娘說話行事大方爽利,跟平常的女孩就是不一樣,也難怪讓這位上峰兼兄弟惦記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