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同行(第2/2頁)

傅百善將一塊鹵得香濃的驢肉片放在親娘面前,反問道:“爹是生是死,娘難道不想知道其中究竟?此去無論如何我必定會弄個水落石出。娘,此時要是我們家還在廣州,要是我是個男孩兒,你還會阻止我跟著船隊出海嗎?”

宋知春一時怔住,話語半堵在口中,神色便有些默然。

當年傅滿倉為家中生計,也是十來歲就出來討生計。在廣州時,她也見慣了海船上那些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夥計從事著與自己身體並不匹配的重活。唉,孩子們都漸漸大了,一個又一個地相繼離去,自己的心腸也越發的軟乎了。

仔細想了一下,宋知春收了眼淚罵道:“都是你這個臭丫頭招惹得我,本來我只想給你辦個踐行宴,你就知道拿了這些撓腸子的話過來招我!你執意要去也行,娘也攔不住你,不過家裏的寬叔和寬嬸你得帶上!”

傅百善一陣訝然,連杯中酒斟滿了都沒有覺察。

寬叔大名叫梁大寬,人長得幹幹瘦瘦的,是家裏看門的,傅宅裏的女眷出門時偶爾還兼一下車把式。寬嬸是梁大寬的婆娘,生就一副大嗓門,原先一直在廚房裏幫傭,傅百善不止一次聽見她叉著腰與人高聲對罵。她倒是生得膀大腰圓,吵起架來那股生猛的氣勢也常常壓人一頭。

宋知春神色間有些惆悵懷念之意,“我爹,就是你外公宋四耕當年在寧遠蒙冤戰死,麾下的將士不忿朝廷的不公,好多就趁機退役了。梁大寬人雖生得不起眼,在當時可是你外公手下得力的斥候,論起偵查敵哨追蹤敵情的本事,軍中沒有人比得過他。”

重重地飲了一杯酒後,宋知春提起當年之事還是有些憤憤,“我到寧遠邊關時,兩千精銳軍士只剩了百余人,而朝廷只是給每個陣亡的兵士發了三十六兩撫恤銀子,讓還活著的人個個寒心。梁大寬就借口腿部受傷,陪著我將你外公和你兩個舅舅的棺槨運送回京城。在那之後他再沒回去軍營,就跟著我回家當了個尋常看門人!”

傅百善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只得拉了她的手心,輕輕搖了一搖。

宋知春恨聲道:“這般朝庭,這般皇上,哪裏值當人去流血賣命?你爹就是個活生生的傻子,非要去什麽日本國解決倭寇橫行的亂象。哼,幾多屍位素餐的朝廷大員都不著急,他一個七品小官偏要多事,看把他能的!”

傅百善解釋道:“爹爹不是為了朝廷,是為了萬眾百姓。”

宋知春從鼻子裏嗤笑了一聲,卻沒再追究這個話題。半響才繼續道:“寬叔曾師從嵩山武僧,身上功夫極好,這麽多年都沒有落下。寬嬸是直隸滄州武術大家董家的姑娘,善使柳葉刀,你空閑了不妨跟她討教一二。”

傅百善想起身材似門板寬厚的女人使著兩把小巧的柳葉刀,那畫面怎麽想怎麽覺得滑稽,面上就帶了幾分玩味的神色出來。

宋知春大概也是想到此處,嗔怪了女兒一眼道:“我在她面前還要尊稱一聲師姐,你千萬不可放肆。她往回不是這般模樣,年輕時身材還是很苗條的。只是這些年在廚房裏混著,陳娘子的手藝又太好,她又不喜忌口一個不小心就長胖了。”

母女倆悄悄笑了一回之後,宋知春從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鐵哨子,屏氣吹了幾聲,尖利短促的哨音一落,從門外就進來一對男女。

人還是那兩個人,看門的寬叔依舊高瘦,幫廚的寬嬸依舊滾圓,但是有些地方分明又不一樣了。兩人眼裏沒有了往日慣常的散漫,腰背挺直雙眼湛然有神,任誰看見此時的他們都不會將其再認作普通人。

寬嬸笑呵呵地福了一禮後道:“有些年月沒在外面走動了,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們手腳笨,倒是願意跟著到海上去走一遭!”

寬叔不太愛說話,只是拱手作了個揖,粗聲粗氣地道:“願聽姑娘差遣!”

寬嬸不滿地推了他一把,轉頭道:“姑娘別見氣,我家這人聽到太太的吩咐之後,高興得半夜睡不著。還說這把老骨頭終於有個用武之地了,把他當年所用的兩把精鋼樸刀從床底下拖出來磨得鋥鋥亮!”

傅百善見她說話活潑有趣,將到海上倭匪叢生之地尋人一事看成城外春遊一般舉重若輕。心底一時大感詫異,倒是重新認認真真地打量了這貌不驚人的婦人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