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同行

時間眨眼就進了初夏, 暑氣漸生日頭開始久久不退,園子裏的老樹上也有了幾點蟬鳴。宋知春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女兒的出行,雖然將消息瞞得密實,但是家裏幾個該知道的還是知道了。

剛入夜, 荔枝掀了門上的簾子, 將手中的賬簿放在雕了如意雲頭紋的楠木書桌上, 終於忍不住氣呼呼地道:“那兩個小丫頭便罷了,這般大事姑娘也要瞞著我,顯見不是把我當貼心人了, 這些年來奴婢跟著姑娘風裏來雨裏去, 幾時怯過場子?”

正在寫信的傅百善一愣, 看著面前的荔枝竟急得額頭上汗水直冒, 一張粉白圓臉也變得緋紅,連忙將一杯冰鎮梅子湯遞了過來。荔枝也不客氣, 咕嚕咕嚕一氣兒喝了, 嘴裏嘟囔道:“這定是烏梅弄的湯水,過幾天姑娘的小日子就要來了, 怎麽能縱著姑娘喝這般冷寒的東西!”

說完就自拿了桌上繪了九秋圖的粉彩茶壺到外間倒了,傅百善有些頭疼地捂了額頭道:“不怪她們, 這幾天我胃口不好特地讓烏梅給煮了一壺,我還沒有開始用呢,你就過來了!”

荔枝虎著臉坐在下首道:“我不管姑娘你去哪裏, 反正我是跟著的。眼下蓮霧嫁了人, 烏梅和楊桃年紀小還不穩當, 姑娘你離了我誰給你鋪床疊被,誰給你做飯洗衣?你非要去海上尋老爺,太太都攔不住我更攔不住,但是必須把我帶著!”

傅百善好笑道:“是楊桃給你說的吧,我讓她給我趕制幾件男裝,你就猜出來我要出海?”

荔枝翻了白眼道:“她只是奇怪你要男裝做什麽?我是自己長了眼睛,姑娘這一向都睡得晚,天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看老爺從前留下來的海圖,這不是禿子頭頂的虱子明擺的事嗎?”

荔枝側身往外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 “還有大房那邊大老爺捧著雞毛當令箭,時不時就過來抽回瘋,動不動就拿秦~王府來壓人。我可不是那兩個小丫頭那般心大,老早就猜到姑娘想要做什麽了。我忍著沒說就是看太太到底準不準你去,再就看姑娘把沒把我當外人!”

傅百善將手中的信紙折好,又放進一邊的牛皮紙信封當中,用小銀匙裝了火漆在燭火上化了,倒在信封的封口上,待火漆漸幹時才戳蓋上自己的印鑒。

楠木大桌上青花弧形瓜枝燈散出柔和的光影,良久才聽傅百善低首慢慢說道:“這些時日我將陳溪收集的朝廷邸報是看了又看,這東南沿海與日本國之間海島無數,盤踞著大大小小近三十窩海盜,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數十人。這些人個個都是兇名在外,個個手上都攥有性命。此去必定有些兇險,我本打算悄悄地去,找到我爹之後就悄悄地回來!“

一向沉穩的荔枝聽了這話急道:“正是因為兇險,姑娘才更要帶著我,好歹睡覺的時候身邊還能有雙眼睛能睜著。難不成姑娘嫌棄我是個累贅,我雖然氣力沒有你大,可是前個在院子裏和陳溪試了試手,我還把他摔了個大馬趴呢!那些匪人手裏攥有性命,姑娘可是忘了那回在雲門山遇險,顧嬤嬤和蓮霧都受重傷時,還是我將其中的一個偷襲的強盜給弄死的!”

傅百善一陣啞然,她倒是的確忘了這茬事。

荔枝見狀更是得意,旋即矮下身子柔聲道:“姑娘用不著擔心我,到時候能給姑娘幫把手就知道帶了我同去的好處了。若是姑娘一意要自個獨自去,奴婢在家裏也不能睡安穩嘍!”

望著這個誓與自己同進退的大丫頭,傅百善喉頭微哽沒再多說什麽,只是緊緊地握了一下她略顯粗糙的手。有時候,再多的話都不能表述心內的感情,言語已是多余!

晚上,宋知春特意親手做了一桌菜,一道酒釀螃蟹,一道高湯焗大蝦,一道糖醋古老肉,還有一盤嚼勁十足的蘸水驢肉,一盤蒸得酥軟的白砂糖玫瑰糕,邊上還擱了一道溫得濃香的桂花酒。

宋知春將最後一道菜擺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都十來年沒有自個動手燒菜了,還是陳娘子在一邊提點才沒有將菜燒壞,好吃你就多吃一口,不好吃我就丫頭們撤下去!”

傅百善為她倒了一杯濃稠得掛壁的桂花酒,聞著其間撲鼻的清香笑道:“我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我爹失蹤的因果幹系就不要再瞞著小五小六。翻了年他們就要十歲了,也該有些擔當了。家裏的事我已經盡數安排妥當了,陳溪每旬會過來報一回帳。莊子上也安排了妥當的人看管,年底莊頭們送收成過來時娘看著給些賞錢,畢竟辛苦了一年人人心裏都有想頭!”

見女兒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本來還勉強端了幾絲笑意的宋知春眼淚就撲簌地往下直掉。抽了腋下的帕子胡亂拭了一把後,擡頭苦勸道:“我自打知道你爹在海上失蹤之後心裏就存了氣,身子也是時好時壞,家裏一攤子事情全兜在你身上了。珍哥,你再想想,不要去了吧!你爹吃了二十年的海上飯都沒落個好,你一個小姑娘去又有什麽用?娘拼著家中錢財不要,定能找到個妥善的法子避開那天殺的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