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點醒

回城的路上, 雙轅拱頂懸掛了靛青絨車圍子的馬車平穩地走著。傅百善好奇問道:“那位老叔祖怎麽會幫咱家說話, 大伯多少可是個京官呢?”要知道普通鄉民在官伇面前自矮三分,她可不相信這些人無緣無故地有什麽正義之心!

宋知春從匣子裏摸出幾顆果仁窩絲糖塞到女兒手裏,復又靠在緙絲茭白車墊上懶懶一笑,“你爹是個念舊的人, 賺了銀子除了老宅子的一份,還往族學、祖祠裏各送一份,就是想讓鄉裏少些孤苦貧弱,少些讀不起書的少年人。”

擡頭睨了女兒一眼, 宋知春欣慰道:“你身上這股子仁義勁就朝你爹,也不枉顧嬤嬤疼你一場, 她去了終究還有你在跟前供奉香火。你在莊子上為她守孝的時日裏,我在家裏頭也沒閑著。傅家這些老親我都陸續走動過,給米給面給柴薪給銀錢。那位老叔祖的長孫就是現任傅氏族長,我一口氣給添了二百畝的公中祭田,他但凡明一點事理都要幫咱家說話。”

傅百善皺了鼻子道:“大伯真是行事顛倒無序,一會兒要緊趕著給我訂下親事,一會兒硬說你瘋魔了, 還是當過京官的人,真是不知所謂!”

宋知春呵呵笑道:“說你大伯有多大的私心, 那倒真是冤枉了他。這人本性不壞, 只是讀書讀迂腐了, 常認死理又喜較真, 他在京中因為這個不知變通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壽寧侯府二爺鄭瑞, 就是你喚表舅舅的那個,看在我們家的面上才幫著活動到翰林院當個七品觀政。就這麽個清閑差事也讓他當得鬼憎人厭,他上峰無法只得讓他一直休病在家。”

傅百善聽得目瞪口呆,宋知春讓女兒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大房和你姑母一家子裏頭難得有個明白人,所以你爹做了這件事提都沒提一句。尋常人都是碗米恩鬥米仇,更何況你大伯母為人最是勢利,更是給根棍就往上爬的人,要是知道這件事的由來,還不上趕著把咱家門檻踩爛!”

眯了眯眼睛,宋知春呵呵一聲冷笑,面上閃過一絲狠厲,“如今你爹不在跟前,我千不怕萬不怕,就怕你大伯仗著長輩的身份拿捏你的婚事。果不其然,今日他還想把你配給夏坤那樣一個繡花枕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我就順水推舟,索性給他扣一個窺奪兄弟財產的大帽子。他好名,我就讓他的名聲爛大街!”

自古言道黃蜂尾上針,最毒婦人心,今日宋知春這一招借力打力可謂狠辣至極。為官者最重官聲,傅大老爺最珍視的東西這下卻如白染皂,即便長江水倒灌也洗不清他自個了!

傅百善卻是心潮澎湃雙目濡濕,親娘這副模樣分明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再次憑實力向他人宣告,孩子就是她最後的底線。

宋知春眼底流露傲然,“你大伯性情孤高自恃才華不想埋沒鄉裏,想要撫恤亡弟遺孤的好名聲以圖他日復起,你大伯母想要咱家的田產財物,你姑母則是想要你的人,所以一拍即合想逼咱們就犯,真是豺狼之心可誅!”

拍了拍女兒的手,宋知春發狠道:“只可惜叫咱們釜底抽薪一招致勝,讓他們的打算全部落空,現在無論他們做什麽都無人出面應和。呂氏為人一向吝嗇苛刻,還悄悄在鄉裏放印子錢,縱是你大伯當了京官,鄉裏也從未沾到半點實惠。最後還是你爹看不過眼,哪怕遠隔千裏都記掛著這些瑣事。這些年的細磨工夫使下來,咱們二房的名聲在高柳可比大房中聽多了!”

傅百善倒是莞爾,“今日這樣一鬧騰,他們名、利、人都未得到,還狠吃了一頓教訓,這下他們應該乖巧一些了吧!”

宋知春讓女兒話語中的“乖巧”二字逗得開懷,心想的確是,這些人可不是得好好教訓一頓才老實一些了嗎!特別是呂氏,回回都出來挑事,這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著實叫人討厭!

母女兩人在馬車上笑語晏晏,卻都不約而同地回避了傅大老爺剛才的一個問題——既然定親了,為什麽對方還沒有前來下茶禮換庚帖?

二房回到青州城已經有好幾月了,裴青但凡有心就應該趁了這個機會將婚事夯實,即便傅百善要為顧嬤嬤守孝,也不耽誤兩人互換庚帖呀?宋知春心裏不是沒有狐疑,但是她心裏對這位當兵的女婿本就有些心存不滿,便強按下心思以不變應萬變了。

青州左衛大營,程煥從鑄鐵爐子裏掏出一個烤得焦黃的山芋,剝開燙手的皮子之後,遞給坐在屋角看書的裴青。

甜香軟糯的山芋肉在唇齒間化開,裴青硬肅的臉上難得現出一絲溫情,“在廣州時珍哥最喜歡在廚房的爐灶裏塞些板栗,聽到裏面噼裏啪啦的聲響後,往往顧不得燙,就要去取了剝開,每回手指尖都要燎起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