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暴露

深夜, 青州左衛大營。

門前的幾個兵士正在換防, 一個正要下值的老兵看見對方穿了棉甲,脖頸上又圍了條厚厚的棉衣,一時間連面目都看不清了,不禁笑道:“這是新來的兵吧?北方海邊就是風大濕氣重, 後半夜多穿點倒是沒錯,不過最要緊的還是得帶壺老酒禦寒,不過當心別喝醉了!”說完將自家懷裏的小酒壺不由分說地揣在對方的手裏,頂著刺骨的寒風走了。

遮了面目的兵士掂了掂酒壺, 無聲一笑。對面與他同來的人小聲道:“你動作快點,頂多只有半個時辰。這半個月因為天寒地凍, 指揮使魏大人體恤大家,規定每半個時辰就要換防,我們還要提防巡邏的人過來看到。”

男子也不答話,直接掀開厚重的棉布簾子進了門。裏面桌椅井然,一座理石山水屏風前,赫然就是青州左衛及周邊各處衛所防護工事的沙模。打開一盞制作小巧的風燈擱在桌角後,男子一手執筆一手快速地在紙上塗畫起來。

剛剛畫了幾筆,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斥,“此處怎麽只有你一人值守, 還有一人哪裏去了?”

男子反應極快, 一口氣吹滅風燈迅速躲在門邊。就聽門外同行之人故作無奈答道:“小周才來不習慣, 站了一會兒就說肚子疼, 想來是喝了冷風腸胃不適, 去茅房拉好幾回了。”

巡邏的將官狐疑地看了一眼,見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這才緩和了神情,“王老三是你啊!今晚輪到你當值可要打起精神,這裏是咱們魏指揮使和各位大人議事的重地,容不得半點閃失哈!”

王老三低頭哈腰地送走了巡邏的軍士,這才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男子輕笑一聲不以為意,正要將手中風燈重新燃起,就見理石山水屏風後陡然亮起了一抹燭光,將屋子照得一時恍若白晝。

男子的雙瞳緊縮,就見那屏風後面走過來一道人影,眉目冷凝端肅,正是青州左衛才晉升不久的前營千戶裴青。男子呆怔了一會兒,才呵呵一笑,“我早知道這是個陷阱,可是這東南沿線的工事圖實在太過誘惑人,我等了整整三個月,還是決定心存僥幸鋌而走險,不想還是落入了你的圈套!”

裴青小心將手中的白錫雙盤燭燈放在墻角小幾上,回過頭來淡淡道:“我該如何稱呼你,是謝素卿謝百戶,還是徐直徐大爺?”

男子將脖頸上的棉衣取下來,正是一派儒雅風度的青州左衛正六品百戶謝素卿。他苦笑一聲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裴青沉沉望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吐了幾個字:“羊皮地圖!”

謝素卿一臉不解,裴青解釋道:“截殺傅家人的倭人身上搜出一副地圖,在羊角泮死去的辛利小五郎身上也有一副地圖,兩者材質及筆法同出一轍。唯一 的不同之處就是後者上面多了一點改動,這是指揮使大人近十天之內才下令新增的一處工事,知道這點的人只能是青州左衛的人!”

謝素卿連連嗟嘆懊悔不已,苦笑道:“我是隨手添上去的一筆,哪裏曉得你們竟會同時抓到他們兩人,更不會料到你們僅憑這點就縮小了嫌疑人的圈子!不過青州左衛有東南西北中千戶五個,千戶轄下又有各處百戶近五十余人,百戶之下又有總旗數百,你又憑什麽鎖定於我?”

裴青垂下細長鳳眼,“截殺倭人時我們曾經在馬道口歇腳,有人不慎發出一聲驚呼,差點暴露我們的行蹤。魏琪和傅百善都不是普通的女子,既然不是她們所為,那必定是有人冀圖給倭人報信。”

“還有譚坊甜水井巷子,浮春酒。”裴青眼裏風暴漸漸聚集,“方知節中的毒是放在浮春酒裏,軍中知曉他愛酒的人不少,但是知曉他將浮春來視若性命的人卻是不多,這人必定是參加過軍中酒宴的高級將官,這才能投其所好一擊斃命。”

謝素卿連連搖頭,眼底有不容錯認的欣賞和佩服,“早就聽說你心細如塵,不想竟明察至此。所以你們才將軍中將官的履歷拿來細查,結果我驚慌之下指使手下小旗詹維殺了百戶晏超,又費盡周折偽裝成自盡的模樣,想將泄露軍中機密的罪名嫁禍給晏超。卻沒想到最後竟然讓你們識破,還折了詹維出去,真是偷雞不成倒蝕把米了。”

靜默了一會兒,謝素卿低頭問道:“詹維最後怎麽樣了?”

裴青緊緊盯著他的身形,“一個字都沒多說,在地牢裏受了三日的大刑,最後咬死了是自己和晏超合謀倒賣軍中情報獲利。指揮使大人將此事上報,兩日之後有人過來將他提走,再往後就不知音信了!”

兩人都知道詹維此去怕是性命難保,謝素卿神情有些黯然,“是我誤了他,若非我自作聰明,他也不會枉送性命。你們一直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我就知道他定是為護我的安全,將罪責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於是我又心存僥幸,認為上頭一定會催促早日了結此案,以為你們會就此打住。沒想到你們竟然是明松暗緊,在這裏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