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失蹤

時日如流水一般逝去, 眨眼已經進入七月, 窗外開始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鳴叫。天上的日頭也明亮得晃眼, 院子裏暑氣蒸騰,蒼翠的芭蕉都蜷縮了寬大厚重的枝葉,收斂著姿態靜靜兀立在角落裏。

傅百善細細地在毛邊宣紙上勾畫著《食物本草》上的一副楊梅圖。

這是京城齊雲齋掌櫃張琪貴托人帶過來的節禮之一,全書一套四冊,是記載食藥兩用的本草專著, 讓人一見就難以釋手。有聞名於世的書畫大家專門為此書手寫了文字,繪制了精美的彩色丹青插圖。聽說總共才刊印了兩百冊, 在京中一時引為風潮,一書已經是千金難求。

此書分列為水、谷、菜、果、鱗、介、禽、獸、味、草等部類,每一食物條下詳載其形態、產地、性能、功效並附有方劑。比如書中說秋露水味甘平無毒。在百草頭上者, 愈百病止消渴, 令人身輕不饑肌肉悅澤。柏葉上者明目, 百花上者益顏色。

孔子曾經說過“不時,不食”,意思是吃東西要按時令、季節吃。萬物按節氣生長, 人亦一樣, 選擇當季食物按時令烹飪, 才符合自然。自得到這本書之後,傅百善如獲至寶,閑來無事時愛看, 心中有事時更愛臨摹其間的蟲魚鳥獸, 用以平復心情。

蓮霧悄悄掀了簾子看了一眼, 縮回身子悄聲言道:“姑娘又在臨摹那些圖片了,昨晚亥時才睡下,今兒早上卯時就起了。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剛才我去收拾時,旁邊的字畫缸裏堆了老厚一疊紙,這樣下去身子怎麽吃得消?”

荔枝擡頭擔心地望了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家老爺出海多少時日了,按說到那倭國兩個來回都有了,偏偏到現在一點音信都沒有。姑娘心裏也著急上火,可是太太自打入夏過後身子骨就一直時好時孬。姑娘兩頭焦心,這些日子我看她的模樣可是清減了不少。等會你去陳娘子那裏,跟她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順口又滋補的東西!”

蓮霧正要應下,就見一個穿了鴨蛋青長衫的人影急匆匆地走了過來,正是家裏的大管事陳溪。大熱的天他滿臉的汗水,背上也洇濕了一大片。他撩了長袍急急問道:“大小姐在屋子裏嗎?”

傅百善早已經從琉璃窗看見人了,連忙走了出來問道:“是不是我爹那邊有消息了?怎麽說的?見到人沒有?”

陳溪顧不得抹去臉上滴落在汗水,顫聲回稟:“有商人從那邊返航,說半個月前有一艘廣州的貨船在雙尾嶼附近遇到大風浪觸到礁石出了事,船當時就沉了,百來名船上的人包括船老大、水手、雜役和客商統統都沒了。有當地的漁船一起下海搜尋,也只是找到一些沉船上的桅杆和些許貨物,沉船上的人是一個都沒有找到。“

荔枝和蓮霧立時發出一聲驚呼,卻見面色煞白的傅百善朝前邁了一步沉聲問道:“消息準確嗎?是我爹坐的那艘船嗎?你說的這個商人在什麽地方,帶我過去,我要親自問他話!”

陳溪忙躬身應命,準備前頭帶路。傅百善走了幾步,卻猛地回過頭來盯著兩個丫頭厲聲道:“傳我的話下去,今日之事不許外傳,誰要是不小心透露給太太知曉,耽誤了太太養病,日後就不用在傅家待著了!“

蓮霧緊緊抓著荔枝的胳膊,頭點得像撥浪鼓。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傅百善,面色蒼白黯淡,黑黝黝的眼睛裏卻像有團火焰,尖銳得像一把剛出鞘的利劍,這樣直直看人的時候竟然隱含一種莫名的威迫。

晚上,一直昏睡的宋知春從掛了回字紋淺青色紗帳裏醒過來的時候,屋角只點了一盞細白瓷太平有象的蠟燭台,女兒正靠在一副皂色迎枕上看書。聽見動靜,她擡起頭望過來,一雙杏仁大眼立刻眯成了一彎好看的月牙。

“娘,你這一覺睡得可真是久,不過大夫臨走時也說了,開的藥裏有一點安眠的成分。人睡得沉穩了,身上的病痛才會消除得快一些!”

宋知春皺著眉頭喝了一碗濃濃的湯藥道:“難怪你爹老說他是專門給我辟邪的,你看他走了多久我就病了多久,不過是一場風寒就纏綿病榻這麽些時日,看來真的是老了,年輕那會兒跟著你爹東奔西跑的,哪裏有這麽嬌氣。對了,你爹那裏還沒有音訊嗎?”

傅百善正在收拾湯碗的手就頓了一下,立即若無其事地笑道:“放心吧!大夫都說了,這是因為你平日勞累憂心過度,這場風寒又正好趕在體質最虛弱的時候,所以才會一病就病這麽久。古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今慢慢調養就是了!”

宋知春適意地靠在枕上笑了,燈下的臉色更顯蠟黃,“還要你跟我講大道理,這些我都懂。娘這一生吃過苦也享過福,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強,萬事不肯弱與人。那些年你爹一年有十個月都在外頭跑,家裏這一攤子事我就全頂了下來,鋪子裏、碼頭上、家裏的事都要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