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遠行

春季是廣州最好的時節, 姹紫嫣紅百花竟放。院子裏的木棉樹年復一年的盛放,花朵凋謝後葉子生得蒼翠近墨。長勢越發繁茂的薔薇藤占滿了一整面籬笆墻, 風拂過後紅的粉的花瓣像最好的綢緞一樣溫軟宜人。

穿了藕粉琵琶衿上裳,系了棗紅暗花雲錦裙的傅百善趴在烏木大幾案上歪著頭笑道:“爹爹, 把我叫來做什麽,看你給小五小六寫信啊, 也不早點說, 我前天才托到京裏齊雲齋送貨的夥計把我的信給捎走了!”

傅滿倉悠悠閑閑地吹幹紙上最後一點墨汁, “你寫你的,我寫我的,這有什麽幹系。我只是囑咐他們兩個要聽吳太醫的話, 空閑了不要把書本落下,我還指望咱們家裏出兩個進士呢!雖說那些個四書五經的確讀來令人討厭和頭痛,但是總比他們兩個一天到晚磨皮擦癢上房揭瓦不招人厭吧!”

傅百善哈哈大笑, “我倒是沒有說這些,只是叫他們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要怕用銀子,咱爹供得起他們兩個!只要別把人吳太醫家禍害個底朝天就行, 最後我在信裏夾帶了二百兩日昇昌的銀票!”

正準備拿漿糊封口的傅滿倉手裏一頓, 呵呵笑道:“這倆小子鬼得很,給多少用多少就沒有個夠。你娘臨走時在吳太醫那裏存放了五百兩,我擔心他倆人生地不熟, 又給了二百兩, 加上前天你又寄了二百兩, 京裏一家五口人一年也只用個百八十兩,你說我還擔心個什麽勁?”邊說邊搖頭,在信封裏取出厚厚一疊小額銀票收進抽屜。

傅百善悄悄吐了吐舌頭,拿眼一看,呵呵,少說又有二百兩,心道這倆小子知道自家姐姐出言才被爹爹克扣了銀子,大概會急得直跳腳。傅家雖然不嬌慣孩子,可是吃穿用度從來都是最好的,這也造成幾個小的對於金錢的態度很散漫。

傅滿倉慢慢收拾好桌面,端正身形斂了笑意道:“好閨女,你今年已經滿十四了,我知道你性子穩當行事妥帖,所以特地叫你過來是想交待幾件事。第一、 我接到吏部加急文書,讓我六月十五過後到青州左衛任六品參贊一職。第二、十日前我已經跟巡檢司衙門報備了,準備親自出海一趟。第三、我走之後家裏一切事宜全部交由你,六月十五一至無論我回來與否,你就帶全家人北上,與小五小六匯合後就在青州老家落地生根吧!”

傅百善立時驚覺有什麽大事發生了,而居於內院的自己卻沒有得到絲毫的訊息。擡頭看著父親一臉不予分說的堅定神情,只得婉轉勸道:“爹,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你出海做什麽,認真算起來你有兩三年沒上過船了吧?身子骨還吃得消嗎?”

傅滿倉雙手扶了案幾面色慎重長長一嘆,“這十來年我蝸居一隅,只求一家人團聚就是最大的幸事。可是這回我回到青州,空閑時和陳溪走遍了東南沿海,那些倭寇造的冤孽比比皆是,村村都有殘垣,戶戶都有遺孤。朝廷撥下千萬白銀卻被人中飽私囊,最後受苦的還是百姓。所以我想憑己之力做些什麽,哪怕是讓海邊百姓得幾年幾個月的安生日子,也算是值當了!”

傅百善雙目一眯立即反應過來,“爹爹,你是想去倭國!”

傅滿倉對於女兒的機敏感到欣慰,“是,實話與你說了吧,我認識一個大商人,這個人經年遊走在倭國皇親貴族之間,生意做得很大。聽說他的老婆出身高貴,與那邊的皇室還有那麽一絲半點的血緣關系。所以這人與倭國的天皇,就是他們那邊的皇帝也有來往,簡單地說就是個上得了台面的人。”

顯然在小女兒面前披露這些秘事有些不好意思,可傅滿倉從青州回來心裏就揣了一團火,迫切地想做些什麽。施舍金銀無異於杯水車薪於事無補,所以就立志釜底抽薪,先斬斷倭寇的來源。但是前提條件勢必要安排好家中之事,得到家人的首肯。

“那位大商人說倭國那位天皇本心來講也不願意讓無良匪類橫行,壞掉大部分老實本分普通民眾的名聲,也想與我們友好相處。就是基於這點,我想親自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好法子牽個線搭個橋,兩邊聯手將那些肆虐海上騷擾陸地的寇匪掃蕩一二,最起碼讓我東南邊民有個休養生息的機會!”

傅百善心裏暗覺不妥,不由皺了眉頭道:“爹爹是否想得過於簡單了,那次我與七符哥在羊角泮擊殺那群偷摸上岸的倭寇時,就已經發現他們紀律嚴明沖擊得當,要不是我們出其不意還不見得能將人全部拿下,這還只是小股的前鋒部隊。古人說過,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要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爹爹相信他人的同時可也要謹防有人心懷叵測。”

傅滿倉卻是早已打定主意執拗要去,“你爹我年輕時為了青州老家的生計,早早就從了商。到廣州這十來年裏,先後有了你們姐弟三個,我原先想著這般安穩日子這樣過下去也挺好的,吃穿不愁兒女繞膝。可看到那些遭受倭寇蹂~躪的百姓,我就想做點什麽。也許不能成功阻止這些人的野心,可是我就想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