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算計

譚坊甜水井巷, 曾閔秀捏著一張燙金花箋搖曳生姿地走進來時, 看見的就是妹子蓬頭垢面的坐在床塌上發呆。深吸一口氣後, 強捺下心頭不耐輕言道:“不過又是一個負心漢子罷了,值當你為他要死要活的?”

淚水連線一般從曾淮秀眼眶子裏掉落,她轉身伏在綠底緞地繡了鴛鴦戲水的錦褥裏喃喃道:“他說了要娶我進門的,他說了要拿我當正房太太的,他說要跟我廝守一生好好過日子的……”

曾閔秀嗤笑一聲, “姐姐我早就跟你說過,男人們在枕頭上的情話當不得真, 你個傻丫頭偏要一古腦兒栽進去。就那個姓方的小子一身的窮酸樣,出得起你五百兩的身價銀嗎?好妹子,別嫌我的話不中聽, 你看一較真格的他可不就躲起來不見人影了嘛!”

曾淮秀聽得她言語當中的諷刺, 氣得將床榻上的靠枕香盒等雜物全拂在地上, 睜大了一雙赤紅雙目怒盯著人。

看著這丫頭還有氣力發怒,曾閔秀暗松了一口氣,隨即不以為意地捂嘴笑道:“不管那男人作何心思, 你的日子卻還是要過下去的。好妹子, 這院子裏這麽多人要吃要喝, 一天的開銷也不小,姐姐我可養不起一個閑人呐!”

曾淮秀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卻還是緊緊抓住被褥強嘴道:“也許他明後天就來了, 你且再容我等幾日!”

“噗嗤”, 曾閔秀翹了腳坐在六角寬邊凳子上淺笑道:“真真還是個孩子話, 你等得起那男人,你肚子裏的孩子等得起嗎?現在已經有兩個月大了吧,難不成你還想將孩子生在咱們這個院子裏,讓他從小就有個見不得人的親娘嗎?”

“你怎麽知道?” 床上的曾淮秀一驚,卻立刻反應過來此時知曉了又如何?本來視若珍寶的腹中孩兒,竟然變成了不受期待的累贅,“別說了,別說了!”女子像受傷的野獸一樣捂著耳朵煩怒道。

唉,落到這般境地何苦還要為難她?

曾閔秀曾經以為這一對你儂我儂的小情人,可以打破固有藩籬成就佳話,可到頭來還是逃不脫這個怪圈。憐惜地望了一眼,就好似看到昔年的自己,仿徨無助進退不得。那時是多麽的艱難,那時又有誰伸出過手,這一道坎必須要靠女人自己邁過去才行!

於是雖然眼裏潮熱,曾閔秀卻還是硬下心腸道:“給你兩條路自己選,一是馬上跟我下樓,灶上我已命人熬好墮胎藥,一劑下去什麽煩惱也沒了。二是拿了這張花箋去應酬,這是城中張員外三日後宴客的貼子,他對你心儀已久,是個現成的冤大頭,前前後後我都安排妥當了,你就讓他當你腹中孩兒的便宜爹吧!”

見人終於點頭,曾閔秀幫她抿了耳邊亂發勸道:“那張員外雖說年紀大些,可還算老實,家中原配去世多年,身下又只有一個病怏怏的女兒,等你過了門要是僥幸生下個兒子,他必會待你如珠似寶。”

見人不為所動,曾閔秀少不得苦口婆心做回惡人,“……你把他服侍舒坦了,甚至拿你當正室夫人看待也是可能的,那你下半輩子就無須犯愁了,女人所求不就是有個家嗎?。好妹妹我能做就只有這些了,你也莫再多想,這就是命,我們——都得認命!”

天空是一種肅穆的灰色,終於沒有再下雪了,卻依舊凍得厲害。房檐下垂著一溜溜的冰淩,有仆傭拿了長長的竹竿慢慢地敲擊著,以防天氣突然轉暖冰淩融化後掉下來傷人。

曾淮秀排在幾個貌美歌姬之後,彈了一首琵琶曲,倒是贏得了滿堂的喝彩聲。她站起身甜甜一笑道:“小女今日有幸見到這許多貴客無以回報,就滿飲三杯作陪可好?”

今日的主人就是譚坊的富戶張員外,他已年過四十,須發已然有星點斑白。自三個月前無意間認識了曾淮秀後,一時間對文弱女子動了惻隱心腸憐惜不已。今日他設下酒宴,一是為款待貴客,二來則是想將曾淮秀悄悄收用了。

給甜水井巷送去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時,院子裏的老鴇子丁媽媽笑得見牙不見眼,滿口答應將這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用藥迷暈了,悄悄送到他的臥房裏去。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再溫言軟語下些軟磨工夫,這個小丫頭再烈性也要認命了。

眼看著那女子把杯中酒一滴滴喝盡了,臉上漸漸浮現出酡紅醉態,一副不勝酒態的樣子。張員外感到渾身開始燥熱起來,正要借口出去更衣時,就見旁席上一位漠然喝酒的客人長身而立,走上前將女子一把抱起,低聲道:“這女的我要了,你們隨意!”說完就大步朝外走去。

堂上一時靜寂,不一會就有人低聲笑謔道:“咱們的裴大人一向清冷自持,我還以為他是和尚變得呢?原來喜歡的是這般青菜豆芽般的半大姑娘呀!”話語一落眾人便拍案大笑,場中笙歌燕舞觥籌交錯,脂粉香氣下屋裏的氛圍也漸漸變得萎靡起來。